重阳节前夕,林嘉木还在听祖母絮叨。
“成家立业,先成家,后立业。起先你说要考功名,不能分心,我与你母亲一句话都不敢说,生怕烦扰到你。后来进了翰林院,你又说公务繁忙,没得空闲。这些年,眼瞧着你那挚友都娶妻,孩子都有了,你呢?!”
林老夫人已至耄耋福年,以她为首,全家上下都仰仗林嘉木这一根独苗开枝散叶。
“大哥哥一表人才,还能娶不到媳妇儿吗?”堂妹们笑道,“蒙小姐还请我们重阳去她家做客呢,大哥哥到时候可要送我们过去啊。”
“当真?”林老夫人一喜,“何必送呢?干脆将他也捆了去吧!”
蒙阁老的孙女她是见过的,很是温柔贤淑的一位大家闺秀,同林家几位姐妹都很要好。上个月闵孝太子猝然薨逝,家仆上街只抢了两匹白布。这位蒙小姐听说后,立即命人送来十匹白布十匹白缎子解了急,她记得清清楚楚。
姑娘们的情谊还做不到这份上,有些风声林老夫人也听说过,这么一想,的确有戏。
林嘉木涨红了脸,拱了拱手,又要离开。
林老夫人摆了摆手,仆妇们将厅门给关上了。
“嘉木,这里都是你姐妹,没有外人。”林老夫人盯着他看了半晌,问,“你这也不愿那也不愿,你是不是,是不是…”
眼瞧着祖母结结巴巴半天没问出来,年纪最小的林嘉楠性子急,替她开口了:“大哥哥,祖母想问你是不是个断袖?!”
林老夫人哆哆嗦嗦地抬起手,狠掐了掐自己的人中。
林嘉木张嘴看了她们半天,哭笑不得说:“原来你们竟是担心这个?请祖母、各位妹妹放心,我并没有那等嗜好。”
大家听后明显松了口气。
林嘉木自然也轻松许多,转身想要走,却见仆妇们依然守在门口不动弹。
林老夫人和蔼道:“既然你也不喜欢那些个男人,那就好办。重阳节你姐妹去蒙阁老府上,你去送,蒙小姐若留你,就不要推辞了。聊上两句,若是合得来,等闵孝太子丧期一过,咱家就去下定。”
“祖母。”林嘉木打断她道,“孙儿不愿意。”
林老夫人又问:“你不愿意,可是有了心仪的姑娘?”
林嘉木脑海中闪过一抹水一样的裙裾,心中瞬间微微沮丧。
这抹异样的情绪并没有瞒过老人的眼睛,亲手养大的孩子,林老夫人哪里不明白他的心,于是叫所有人都下去,只留了祖孙两个。
“嘉木,你同祖母说句实话。”老人犹豫了半天才问道,“可是对家门庭大,咱们得罪不起,或是有夫之妇?”
林嘉木沉默不语——祖母猜齐了,最后一样虽还不算,但也差不多了。
不说话就等于默认了。林老夫人也是见过世面的人,孙儿什么品行,她最是清楚。懒汉丑汉,就没有讨不到媳妇儿的汉。那些个不愿成亲的,多数是心里头早有了人却娶不到手,又不愿屈就他人。
“老天爷…我这是造了什么孽。”林老夫人想盘佛珠静静心,却发现腕上空了——皇帝信道,她这原本信菩萨的都已将七宝都埋进地下三尺深,就是怕人知道了捅进万清福地,再断了孙儿的前程。
林老夫人再难受,也不能不应事。她仰头琢磨了半天,又问:“是光献郡主?”
林嘉木低着头,一直不曾抬起过。
林老夫人也瘫了,过了好大一会儿才喃喃:“这等门庭…着实高了。”
岂止是高,简直要钻了天了。
“怪不得…怪不得这也看不上,那也看不上。”林老夫人回过神来后又开始念叨,“哭太子的时候跪了半日,腿都要断了,内侍却来给我们这些老的拿了把交椅坐着。我还道谁竟这样大胆,后来才知道是光献郡主吩咐下的…后来我见着她了,都说赤乌这一脉芝兰玉树,果然非同凡响,是个再难见着的美人儿,只是气势太盛,实在张扬了些…”
林嘉木抬头道:“郡主人很好,很容易亲近。”
“我就说不得她一句不好,不然你有一千句等着。”林老夫人闭眼叹气,“早先你常提起她时我便觉得奇怪,未料是真的…嘉木,你同她,你们怎么可能呢?那是摄政王女,日后八九成要做女皇帝的,你收了这等心吧!那位蒙小姐虽不能同郡主相比,却也是名门闺秀,她祖父又是你上峰,我看这门亲就很不错。嘉木,你爹去得早,我当爹做娘将你拉扯大,可曾害过你?”
话都是真心话,可这种事哪里是说放下就能放下的?不然那么多个痴男怨女又从何而来?
林嘉木家中居多,素来待人和气,却也无法同姐妹诉说心事。情绪无法宣泄,久而久之就变得有些腼腆。他感激祖母养育之恩,却也苦恼祖母并不理解他。
“罢了。”他叹气,随即转身出了前厅。
林老夫人望着他失魂落魄的背影渐远,连说了几声“冤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