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入夜,金明池,有雨。
如果说玉津园是大宋的动植物园,那么金明池就是大宋的水上乐园。
金明池是一个人工开凿的巨大方形池子,在太宗时期更是扩建到方圆十里,再引金河之水灌之,故赐名金明池。
起初挖池引水,纯粹是为了练水师。
水师练不成后,荒废许久,到了艺术大师、基建狂人道君皇帝手上,开始在金明池中建设湖心五殿,分别是池中心的水心殿、与水心殿用一拱桥相连的西侧宝津楼、临着宝津楼的临水殿,至于琼林苑牌坊和奥屋,不能称之为殿,因为太过潦草。
水心殿是道君皇帝打坐练功之处,临水殿是为重大国事宴请之用,至于宝津楼……
气派!
砖石甃砌高台,上有楼观,四周垂柳,广百丈许,待春时,蝶舞鸟鸣,垂柳依依,年轻男女或池中游湖,或楼台观景,好不惬意。
虽都是皇家园林,但依旧每年在固定的时间向市井百姓免费开放,除非有大型的国家活动,否则绝不会因为皇室贵胄,达官显贵要来游玩,便赶人清场,甚至在相互游玩之中遇见这些人物,也只会抱拳施礼,道一声:春好!
这一点,之后的几百年里,没有哪个统制阶级能做到。
所以每读史料,看到靖康二年道君皇帝出城前往金营求和时,城中百姓哭喊拦路,不肯放行,甚至被范琼那厮断臂断指数十人,仍旧围着车驾不肯散去,靖康二年元宵夜,数万百姓围在南薰门外,苦等二帝归来,痛骂金贼无信时产生的疑惑,便也有了答案。
百姓生活,不过柴米油盐,若能再得几分体面的尊严,便再无多求。
水心殿内,赵福金青衣薄衫,亭亭而立,看着黑暗中的缥缈水汽,听着雨打荷叶的哒哒之声,喃喃道:“金池夜雨,果然别有雅致啊。”
一旁的李邦彦附和道:“开封八景,各有各的妙处,官家若得空,臣陪官家好好赏赏。”
赵福金没有理他,而是扭头朝身旁的曹彦昌问道:“曹将军,如今这金明池,可还适合操练水军?”
曹彦昌思忖片刻,诺诺说道:“其它还好,就是那座拱桥,有点碍事,若是兵船列阵,是过不得那桥的。”
赵福金点点头:“那便拆了吧!”
李邦彦目瞪口呆:“这……那这水心殿呢?”
赵福金笑道:“桥都没了,还要这殿何用,若曹将军觉得水心殿也碍事,一并拆了便好。”
曹彦昌惶恐道:“这可是太上皇打坐清修之地……”
赵福金摆摆手:“太上皇老了,受不得舟车劳顿,更受不得这水汽池风,若将军觉得碍事,尽管拆了便好。”
曹彦昌一时间不置可否,看了看赵福金,又看了看李邦彦。
李邦彦突然就明白了,人家君臣之间谈重兴水师之事,为何要把自己带在身边?
于是他马上面色一变,开启了嘴替模式:“曹将军啊,你能捡回这条命,那都是官家给的恩宠,如今还将京城水师全权托付给你,就连这水心殿、骆驼桥都是说拆就拆,官家对你,可真是犹如再生父母啊,伱要是将这京城水师搞不好,那可真是不忠不孝啊。”
曹彦昌听罢,惶恐难安,躬身道:“臣定当不负皇恩!”
赵福金微笑颔首,微微叹道:“过几日,等战船驰骋,这一池荷叶,怕也是要没了,李相……”
李邦彦上前施听命。
“朕听闻你诗画双绝,不如今夜就留在这里,给朕将这金池雨夜留于画作,也好让后人知道,如何?”
李邦彦一愣,心想自己这又是哪里得罪了官家,这雨骤风急的,让自己在这里画画?
“可臣,未带笔墨啊。”
“无妨,朕一会便叫人给你送来,朕与曹将军还有军机大事要聊,你就不必跟着了。”
说罢,赵福金带着曹彦昌返回宝津楼。
李邦彦拉着随行的内侍官问道:“中官人,我这是……说错话了?”
内侍官无语苦笑:“官家如今还孑然一身,哪能给人当父母啊。”
李邦彦恍然……
外面风疾雨骤,宝津楼里却灯火温暖,赵福金斜靠在软榻上,听着曹彦昌对重建京城水师的打算,细节很多,比如如何练兵,如何实战,器械如何配备,战船如何打造……
这些赵福金听不明白,也不是她该管的事。
她要管的,只有两件事,
银子自然不能从国库出,也很难从银钱司出,毕竟太祖太宗也没能把水师搞起来,现在自己要搞,在一众大臣心里,这不是白白浪费银子吗?
到时候免不得又要跟这群大臣们舌战一番,颇为费时。
若是独断乾纲……
赵福金不是不敢,而是不愿。
当初清扫六贼,就是想恢复朝政清明,避免一言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