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随执起绣针,站在锦缎前,一针连着一针,一个传统美人的脸部轮廓很快就浮现了出来,柳眉杏眼,朱唇微启,她看着眼前眉目如画的美人脸,停住了。针尖在锦缎上停了很久也没有继续下去。
美人……一个女子是作为美人存在的,这到底是幸还是不幸。她小时候见过很多美人,锦云庄最不缺的就是美人,娘是美人,庄里养的绣娘里也有很多美人,这些美人大多很神秘,神秘地出现,神秘地消失。
这世间从不缺美人,这世间永远有美人,可是,什么时候美人能成为人呢?
她的娘亲是圈养的笼中鸟,化作了无人识的灰尘。她是娘唯一的女儿,阮伯说,她越来越像娘。沈随无意识的摸了一下自己的脸颊,她又会有怎样的结局呢?
还有那些深宫大宅里的倚仗男子存活的女子,醉梦阁里日渐老去以色侍人的姑娘,她们的命运又会如何呢?
还有……这个时代若遇人不淑,那些没有多少嫁妆,有没有娘家撑腰的女子,日的又是怎么过的,怕是,比以前的她更难过上百倍千倍吧。
转眼就到了约好的时间,宴清的马车早早等在门口,沈随背了个小包袱,作别了阮伯,带着一种壮士一去不复返的感觉上了马车。
再来宴清的别院,已没了第一次时的期待和忐忑,沈随面色平静,摆出了一幅爱咋咋地的架势。
韩萧然半靠在短榻上,手里拿着一片白色的锦缎。锦缎上简单的线条,勾勒出的是一个男人的轮廓,星眉剑目,气势凌人,竟是他的样子。
“我倒是不知道,在你眼中,我竟也成了‘美人’”
她能感觉到韩萧然如炬的目光就像烈日一样罩烤在她身上。
“美人本来就是好看的人,为什么一定要是女人,只是……”沈随两只手揉搓着麻布包袱的边角,垂头站在韩萧然面前。本就矮小的她在韩萧然高大的身躯的映衬下,显得愈发娇小了。
“只是什么?”韩萧然的目光从那双纤细的手一直望向她半垂的脸。头发被高高的束起,一张小脸没有任何修饰,可是从额头到眉眼再到嘴唇,没有任何一处地方是挑的出毛病的。这小孩,已经慢慢显现出美人的雏形了。
沈随迎着他的目光一字一句地说:“只是你们看不起女人,就算是美丽的女人,在你们眼中也不过是可以绣在锦缎上把玩的物件而已。”
“你们?你说的这个你们是谁?”韩萧云平静的问。
沈随有些意外,他竟然没有发怒。“你们自然是像你一样有权势有地位有财富的人”
韩萧然笑了笑,直起身来,走到栏杆处,背对着沈随,淡淡的说:“你以为,妓院的打手,街口的小贩,或者那些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乞丐就不是把美人当作可把玩的物件了?”他冷笑一声,接着道:“只是不能而已。”
沈随愣了,看向韩萧然。他背对着她,身形高大,站在那里,竟有些寂寥之感。
“随心小弟,在绣美人的时候难道就不是把她们当成物件了吗?”韩萧然回头看着沈随。
“我绣的是物件,可我从未把她们当物件。这世间山川河流、花鸟鱼兽、朝阳晚霞,所有美好皆可入绣,人也一样。在我眼中,美丽的男人和美丽的女人,都是人,一样的人。”沈随非常认真的说。
韩萧然看着她,眸色深深沉沉。
“天真”
留下两个字,拂袖离去。
沈随倚靠在窗台边,窗外是一棵树,她叫不上名字,看着树干并不粗壮,可是枝叶经过长年累月的生长攀爬已经将不短的长廊完全盖住,一眼望去郁郁葱葱的样子。
沈随忍不住想,这样的生命,阳光下看似繁盛,若遇疾风暴雨呢?
她是不是也像这棵树一样,无粗枝可靠,无深根可依,阳光下尚且苟活,风雨里命运不知。还是,更像这树叶下憩息的蝴蝶,纵然美丽,却渺小脆弱。
手中针线翻动,不一会儿,一只栩栩如生的蝴蝶就出现在了团扇上,最后一针落成,蝴蝶也恰好展翅飞走了。沈随摩挲着绫绢上的彩蝶,再看向窗外已然没了踪影的蝴蝶,自嘲的笑了。
窗外的蝴蝶尚且能翻越宫墙,得天地之间的自由,她却被困于这一方楼阁中,前途未卜,充其量也就是这团扇上的织品而已。
巧玉推门而进,将茶点放在桌案上,俯身倒茶,一整套动作熟练的有些麻木。沈随叫住她,唤她走近一点。
眼前的女孩,十二三岁的年纪,看着却比她小上很多,是专门拨过来伺候她的婢女里最小的一个,不到七岁就被父亲卖给了府里,签的是终身死契。许是因为年纪小,性格要更活泼一些,见她没有什么主人架子,也就分外亲近一些。
“巧玉,你有什么擅长做的事情吗?”
“擅长?”女孩歪了歪脑袋似是不太明白。
“嗯,擅长,就是你会做什么事情,做什么事情做的好”沈随笑着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