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深深,夜风吹得一池荷花轻晃。
雨后初霁,月色朦胧。
咫尺远处小亭中,身着淡藕色衣裙的少女在宣纸上落下最后一笔。
生宣之上墨色如烟,寥寥几笔勾勒出一朵莲花,未着色彩的花瓣上盈着雨水,晶莹剔透。
纤细素白的手将这幅雨后莲花图揭起,单薄的宣纸后,少女杏眼温涟,柳叶眉微蹙,藕荷色的嘴唇轻抿,面庞苍白显出几分病气,几缕青丝抚过,端的是芙蓉出水,我见犹怜。
这便是京城里人人称道神秘的——傅小姐。
“阿清,你帮我将这画收好罢。”傅莲将手中的画递到身侧立着的侍女手上,如画的眉眼间拢了淡淡的愁。
被唤作阿清的侍女瞧着她家小姐怏怏不乐的样子,又瞧了瞧手中的画,不解道:“小姐,您这画得多好呀,干嘛苦着脸呢?”
“我……咳,咳咳。”傅莲掩唇轻咳几声,硬生生将想说的话堵了回去。
“小姐!”阿清见状急道:“夜里寒凉,您还是快进屋吧。”
傅莲也没执拗,任由阿清搀扶着往屋里走。
她如何能不愁呢?
三年一度的选秀日子在即,傅莲作为尚书府独女,又处在合适的年龄,是必须要去的。
京城里人人都传尚书府的傅小姐神秘,十六年来谁也未曾见过,还道尚书大人护女心切,不肯把宝贝女儿的信息透出去一点。
反观傅莲自己呢?
不过是在这名为尚书府的囚牢里困了十六年,眼下要参加选秀,面上看着是通往富贵的一条路,可傅莲知道,那是比尚书府更加暗无天日的囚牢。
“小姐,您说您在屋里画多好呢,都这么晚了,您身子骨弱,万一又染了风寒……”
阿清扶着傅莲在屋子里坐下,手脚麻利地斟了一杯热茶,“您过几日就要参加选秀了,可别在关键时候把身子搞坏了。”
一口热茶含在嘴里,傅莲杏眼低垂,默默地不作声。
阿清与其说是她的侍女,倒不如说是她唯一的玩伴,所以她知道,阿清是一心一意盼着她好的。
全府上下不论是真心的还是假意的,都觉得她入宫是件好事,真心的里面也不乏盼着她走下坡路的,盼她好的实在没几个,阿清算一个,别的她再也不知道了。
只有她的生母云荷,并不希望她入宫。
云荷不是那种在宅子里困了一辈子的女子,她曾是行走四方悬壶济世的江湖医者,见识过那些非富即贵的小姐们不曾见过的世界。
犹记得傅莲幼时,温婉清雅的女人在教傅莲认药材的间隙便会说:“娘原本那日子过得多潇洒啊,结果遇人不淑,要一辈子在这深府大院里困着,你可别像娘一样。”
“还有那皇宫,别以为那是什么好地方,就是个吃人的监牢。”
傅莲那时似懂非懂,却不想多年后,自己离娘亲口中的监牢,竟只差临门一脚。
“小姐?小姐?”阿清瞧着傅莲出神,一叠声唤道,“您想什么呢?”
思绪收拢,傅莲缓过神,垂下眼帘,隐去眸子中凄切的无奈,放下茶盏道:“没什么。”
“您是又在想云夫人了?”
傅莲没否认。
阿清索性蹲下来,拉起傅莲微凉的手,“我知道您想云夫人,奴婢也想呀。早些年老爷冷落您,近几年他老人家发现其他夫人们那肚子不争气,便重视起您来了,您现在可是尚书府独苗,这回全府上下谁还敢欺负您?”
也不怪阿清说话大胆,她虽为奴为婢,这么多年却也将府上的人情世故看了个真切,她自是一心向着她家小姐的,对那些曾经欺负过傅莲的人,当然没什么恭敬的心思。
“再说七日后您便要参加选秀了,您这般姿色,又知书达礼,将来定是能顺利进宫当娘娘的,好日子长着呢。”阿清歪头一笑,显出几分俏皮来,“云夫人在天上见了也必然欢喜的。”
傅莲看着阿清满心为自己着想的样子,愁云满面的脸上终于泛起一抹浅笑,她伸手刮了下阿清鼻尖,语气甚是无奈:“傻阿清。”
“砰!”
阿清还未来得及说些什么,只听院中一声闷响,紧接着是凌乱而沉重的脚步声。
“小姐……”阿清怯怯地就要起身,“奴婢出去瞧瞧。”
傅莲按住阿清的肩膀,谨慎地抬头看,却是隔着屏风,什么也瞧不见,她道:“我同你一起。”
幼时傅莲一直同云荷住在偏院,后来傅大人终于重视起这位女儿时,也想过将傅莲换到好一点的房间,却发现尚书府的房间已经被占完了。
再看这偏院被云荷傅莲母女俩打理得井井有条,傅莲也没有想换房的意思,便就这么不了了之。
但偏院毕竟是偏院,从正面不容易进来,可若是侧面或是后面,有心怀不轨之徒细细观察一下便能轻易翻墙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