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
我在床上躺了三天三夜,身边服侍的丫头告诉我,雪儿的棺木连夜抬出城随意找了片坟冢埋了,无灵堂,无吊唁,无牌位,无墓碑曾经那些为了见雪儿一面豪掷千金的公子王孙没有一个敢露面。
我真的好想爬起来去雪儿的坟头看看,可我连从床上撑起来的力量都没有,只能不停的流泪,流泪,丫头月雁就一边帮我擦泪,一边劝我,我也只能闭着眼一遍遍回想我和雪儿的种种。
我和雪儿一同被买到这怡红楼,一同逃跑,一同被抓挨打,一同挨饿,可雪儿先服了软,我当时还以为她是叛徒,可她半夜悄悄拿着偷藏的馒头来喂我。从那时我们大抵是互相认定了在这凄惨的人世相互依偎吧,雪儿也不劝我服软,她只是悄悄给我送吃的,渐渐的,我熬不住打,也就服软了,她后来也时常笑我,白受那么多罪,可我总觉得也不算白受,我和雪儿都是官籍冲伎,风月场所追捧的琴棋书画,舞蹈茶艺自然是小菜一碟,可妈妈教我们如何眉目传情,如何搔首弄姿,如何抚慰从平头百姓到王孙贵胄那些男人的心,这些我和雪儿统统都不屑去学,但技艺纯熟,妈妈拿我们也没办法,我和雪儿在普通技艺上没什么区别,只是我酷爱钻研,茶,舞剑二事,而雪儿在琵琶上已近国手之境。
想到这里我忽的睁眼,问月雁:“雪儿的琵琶呢”月雁茫然的望着我,“去找,快!”我用尽全身力气喊出了这句话。
当我们二八年龄一到便可上台出演。本来雪儿比我小两个月,可等等再上台,但为了陪我她自己跟妈妈说可提前,
妈妈帮我们营造了不小的声势,那是个三月三的好日子,游人如丝,王孙公子争相出游,夜里怡红楼花灯如昼,绿云耀眼,衣裙蹁跹,觥筹交错。丝竹管弦款款拨动,妙龄女孩的笑声如莺燕般悦耳。雪儿轻扫琴弦,在无数种声音中跳脱而出,全场竟逐渐安静,接着一顿一顿的弹奏几个轻音,如翠鸟啼啭,如雨打芭蕉,如风摆荷叶,场内说话的声音愈发的小。
我乘机开口,缓慢悠长的唱出一句
“江月影淡,泮溪酒家昏”
当我江月二字一出口全场便鸦雀无声,那些当红的行首也聚精会神的听了起来,在场的的男子无一不是看着雪儿和我,雪儿轻拢慢捻,顺势挑弦,衣袖舞动,指如削葱根,在弦间如蝶般蹁跹。我随着琴音低高而唱,声虽不大,可整个楼里都清澈可闻,甚至楼上有些包间的公子都开门而出,立而静听。
“此去,此去,东楼空误”
一曲罢,琵琶弦停,哄堂爆出掌声,就连那几个行首都满眼又欣赏又敌意,我始终记得,那夜台下扔上来打赏的玉扳指我都得了四个,更别提计丈的红绫和满地滚的白银子。
在台上我和雪儿相视一笑缓缓牵手走向台前,微微行礼,又是一阵掌声。下台时,连楼梯都被红绫铺满。那夜我们相拥而眠,雪儿说:姐姐,我们今日算扬眉吐气了吧。
我说:“是啊,从我们没入艺籍那一天,直到今日方算讨回些尊严。”
像我和雪儿本是官籍小姐,骨子里的傲气是怎么都不会磨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