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黑色的水草。这古怪的一幕,她这一辈子也不会忘记。
大厦早在多年之前便已倾崩,此后的每一天,实则不过是苟延残喘。她的皇帝父亲,如今又能继续逃到哪里去呢。
在他生命的最后一刻,他做了一件或是他此一生里最为刚强的事。
他杀死身边妃嫔,包括她的贵妃母亲,最后携着他最宠爱的女儿及儿子,登上高台,决意自焚祭天,以此种最为惨烈的方式,维护他作为李朝最后一个皇帝的尊严。
大火在脚底燃起,火苗渐渐烧向被绑在柱上的姐弟。她和阿弟的裤脚开始沾火,皮肉遭灼的钻心疼痛之感,令他们放声痛哭。
天空阴云密布,一场大雨骤然而下。
盛夏的雨水,浇熄燃烧的火。
身畔阿弟继续哀哭。她看着如疯似狂的父亲,流着眼泪,想哭,却发不出哭声。
她的皇帝父亲仰天,呆愣片刻过后,忽然双手朝天高举。
“裴卿!见乎?朕今日落到如此地步,祖宗基业绝于朕,连朕自焚赎罪,竟也不被上苍所允!”
在李霓裳听不懂的狂笑声中,他拔剑斫断了绑住她和阿弟的绳索,厉声命人带他们离开。
“天若要亡,那便亡。”
“天若要活,那便活!”
此便为霓裳记忆中的来自父皇的最后一句话。
她和阿弟被仅剩的几名忠诚宫人各自抱起仓皇奔逃。她挣扎着扭头,泪眼朦胧里,看见她的皇帝父亲背对着她,挥剑戗喉,倒了下去。
“……姑母随后得到消息,你与珑儿大难不死上路后,为躲避流兵,又走失散开。姑母焦心如焚,叫人在那一带到处寻,找到你时,你落单昏迷,万幸没有大碍,便先将你带了回来。你的阿弟却始终没有消息。你当也以为他早便死在了十年前吧?”
长公主握着李霓裳的那一双手越来越紧,力道大得似要将她手捏碎。
“姑母不信他真就那样死去了。当日天既降下甘霖,救你与你阿弟,你二人便定会受老天庇护。如今你该明白了吧,为何姑母这几年始终不得闲暇!”
“上苍果然开眼!”长公主的眼眸烁着兴奋的光芒。
“幸有齐王相帮。就在前些日,姑母收到消息,你的阿弟他果然未死,他如今还活着——”
李霓裳蓦地睁眼,持起那一杆笔,写问:“他如今人在何处?”
“放心!”长公主立即安抚她。
“他正在被带回来的路上。”她稍稍压低声。
“你也知你阿弟身份非同小可,乃我朝仅存的一点正统血脉。此事绝不能走漏半点风声。便是崔重晏,姑母也不敢将此事交他,用的都是姑母自己的人。如今你回了,安心再等些天,便能见到你的阿弟了。”
李霓裳凝视对面的姑母,终于,缓缓点头。
长公主也长长舒出一口气,接着,仿佛想到一事。
“对了,齐王有一女,名蕙娘,年纪只比你略小几月,你知道的吧?”
霓裳此前曾听瑟瑟提过崔蕙娘,讲她是齐王独女,生母早逝,与长公主虽非亲生,关系却十分亲近。
“你来了正好,等明日你与蕙娘见面,这段时日,你二人正好相互作伴,也不至于一个人无处可去。”长公主笑道。
霓裳带笑,颔首应下。
“女大当嫁。蕙娘姻缘或便将至。”
霓裳又听她如此说了一句,便抬目,望去。
长公主笑着解释:“下月便是齐王五十大寿。崔家有一故亲,论祖上,百多年前世宗一朝,两家还是舅甥至亲。如今后代子弟虽天各一方,免不了有人情变迁,只齐王常说,祖上之亲,断不可废在他的手里,需勤加维系。”
“那家姓裴,如今当家之人是齐王小辈,名世瑛,另有一胞弟,叫做世瑜。齐王亲笔手书,早早便给裴家兄弟发去请帖,料到时应也会来。裴家长兄已有家室,那世瑜却年方弱冠,尚未成亲。此番正好借着寿喜,若能结成姻缘,一来,不负祖上之亲,二来,两家往后更可齐心协力共举你的阿弟,复我李朝江山!”
霓裳怔望姑母。正在出神,耳中忽然传来一句语声。
“你怎的了,你在想甚?”
李霓裳顿时惊觉,立刻摇头。
长公主这才笑了,又望她一眼。
“阿娇,你可想过自己的姻缘?”
霓裳对上了长公主的眼。
姑母那一双看着她的笑眼极是柔和。然而李霓裳怎会看不出来,这一双柔眼的深处,却是试探。
“我朝虽已不存,然从前侥幸留存的世家当中,仍有不少似崔重晏这般的英才,齐王这等孤忠,也非少数。只可惜各方无不各自为政,难成气候。当世急需有人能站出振臂,好叫天下齐心协力,共抗贼逆。”
“齐王常与我讲,他生平最为敬仰之人,便是世宗一朝的裴相裴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