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寒岁的身上带着一种天然的悲悯。
不知道是不是每一个被天道眷顾的灵都这样,但沈寒岁却有自己的一份认识,怎么样是应该的,怎么样是不合理的,在他的认识里泾渭分明。他几乎不记仇,也没什么特别的执念,像一缕风,从山南掠到山北,好像什么都看到了,又好像什么都不过眼。
常和道人曾经对沈寒岁说过,总有一天,他会看到这个世界与他的认识相悖的一面,他活得太单纯,对爱恨贪怨,对复杂的人性都缺少感悟,这并不是好事。
沈寒岁太通透又不够通透,慧极必伤,难愈心痕。
如今,一语成谶。
樊君仪面露不忍,她平素最疼爱这个从小带大的小师弟,他们几个,无论嵇怀宸还是樊君仪,哪怕最小的燕回都自有自己难以对人言的故事。唯有沈寒岁,他们第一次见到沈寒岁时,他化形不过一月,正是最懵懂好奇的时候,玉雪般的一个小童,眼神清凌凌水润润的,是未经世事洗礼过的柔软干净。
但如今,最年少轻狂的,也得学着长大了。
樊君仪面露不忍,几次伸出手去,似乎想要抱抱面前的青年,身旁的嵇怀宸见此,伸手拍了拍她的肩示意,硬下心来开口道:“寒岁,这不是理由,以后你还会遇到更多更可怜的人、妖甚至魔族,难道都要去救吗?”
“我……”
“人无贵贱,却有远近亲疏,寒岁,你不能让我们也尝试失去至亲的痛苦。”
沈寒岁根本没来得及想到这一点,从见到顾颜卿开始,他的脑子里就乱糟糟的,现今被嵇怀宸直白的指出来,顿时更加无措。
“我没有,师兄,”他伸出一只手,抓住了嵇怀宸的袖子,指尖泛白,“师兄,我没这么想。”
“但你却正在这么做。”
“大……”燕回从没见过大师兄这么咄咄逼人的样子,不忍心地想要打断,却被嵇怀宸的目光打断。
沈寒岁没注意到他们的动作,面色比语言更加苍白,“不会有下次了,师兄,我保证。”
师徒几个实力都不低,尤其常和道人更已在数年前跻身合体大能,故而虽然没有宗门势力,但活得也算自在顺心,他们向来最疼爱纵容沈寒岁,就连燕回也是刀子嘴豆腐心,在这一亩三分地自然他做什么都可以。
沈寒岁不是第一次救人了,但不是每次救的人都是好人,他也救过那些忘恩负义,别有所图的人,也受过大大小小的伤,他们都只当是历练,虽然心疼,但也没说过什么,可这不代表他们能放任沈寒岁拿自己的命去赌。
修真界近些年越来越乱,他们不一定能再护住他多久了,沈寒岁必须成长,难一点,痛一点,总比未来追悔莫及的好。
“寒岁,这不是你第一次这样说了,以前都是些无关痛痒的小人小事,可今天是灵的本源,你今日救了一个素昧平生的魔狼,那他日,若有相识之人求你出手,你救还是不救?”
这才是重点,灵族主动动用本源是有天道异象的,若沈寒岁此次能活下来,那以后救不救人,都是错,他们从不敢小看人心诡谲。
沈寒岁顿住了,他不傻,只是事情不到那一步,他下意识地便不愿以恶意去揣测任何人,任何事。
“我……”他松了松手,又无意识地攥紧,识海里的青莲微微晃动,突然,他抬起头来,“我可以同他结弟子契,收他为徒,师父不是算出我近来会遇到影响我未来的人吗,我和这头小狼立生死契,把我的本源借助契约传过去。”
生死契分单向与双向两种,双向则两人皆为主契,本源相交,生死与共;单向则一主一从,主契可以自由选择将自己的本源甚至伤势传到接受从契之人身上,也可以抽取对方的灵力,但从契却无法影响主契,天道见证之下,几乎相当于把自己的命放在别人手里。
发觉嵇怀宸等人面上有所松动,沈寒岁继续道:“师兄,我同他有缘,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我也不是什么人都会付出那么大的代价去救。”
嵇怀宸打量了沈寒岁半晌,试图看出沈寒岁内心真正的想法,却还是在小师弟苍白的脸色下败下阵来。
嵇怀宸叹了口气,似是无奈,“救下他后,你要入红尘。”
“好!”
燕回听到这话,骤然抬起头来,“师兄,沈小四他这么傻,会被红尘困住的!”
见嵇怀宸无动于衷,他又去看樊君仪,“师姐,历来能从红尘里走出来的人,十之八九都入了无情道……”
樊君仪打断他,“但入红尘是最适合他快速炼化天池下灵源的方法了。”
燕回顿住,沈寒岁的本体原本就长在瞰云峰顶的天池里,但不知为何,他化灵之后,原本生长的位置仍留有一团浓郁的灵力团,那灵力极为凝实,几乎液化,且只有沈寒岁能够吸收炼化。
那灵源不仅帮助沈寒岁快速修炼,还能够补充壮大沈寒岁的本源——这正是沈寒岁能保证自己活着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