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宁致沉默半晌,道:“我心里有数。”
盛容珩长叹一口气,他坐在太师椅上,慢慢抬头看向女儿,终于主动提及当年尘封已久的那件事。
“其实,你的天资远在宁轩之上,可惜为父轻信了那云游僧侣的谶语,‘此女非凡尘之物,未来或将搅动乾坤,与日月同辉’,一念之差,而断送你一生幸福。当年我急于将你许配予赵清叙,心中所念,皆是避祸求安。那时,太后正于权贵之家寻觅适龄女子,欲为太子添置侧妃,宫中风云暗涌,我深恐那游僧的预言成真,将你卷入权谋漩涡。才私心作祟,以为将你托付于草根出身的赵清叙,便能让你远离是非,得以在平淡中寻得一生安宁。”
盛容珩握紧拳头:“可惜,所托非人。”
盛宁致:“爹,嫁给赵清叙,当时我也同意了。我很仰慕他是状元郎,文采飞扬,胸中锦绣。我也曾真心付出,对他带回的女人视为亲妹,一手帮她在赵府站稳脚跟。我总想着,这样的日子也挺好的,至少我是自由的,我可以畅快品读,不管看什么,都没人会反对。”
闻言,盛容珩脸色因为羞愧而涨红。
在盛宁致年少时,盛容珩坚决地将她隔绝于书海之外,认为女儿家应安于闺阁,无需沾染笔墨尘埃。后来他虽然是松了口,让盛宁致与弟弟一起念书。
但这份恩赐,却也伴随着枷锁。盛容珩只允许女儿阅读温婉贤淑、三从四德之类的典籍进。每当盛宁致试图触及国家兴衰、政治风云的古籍时,都会遭遇父亲严厉的拒绝。
有一次盛宁致偷偷翻阅《资治通鉴》,结果被盛容珩无意撞见,他眼中闪过一丝痛心与失望,将书籍尽数烧毁,只留下一句“女儿家,当以相夫教子为本分,这些治国平天下的学问,非你所应涉猎!”
“爹,我只是一个女子,怎么可能‘与日月同辉’呢?”
盛宁致声音颤抖,眼眶边缘渐渐染上了一抹绯红。
“……宁致,是为父对不起你。”盛容珩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愧疚,低垂下眼帘,睫毛轻颤。
盛宁致起身,道:“时候不早了,爹,我要先走了。我回去以后会和赵家人说是您打点关系,银票您收起来,当年您给赵清叙银子修缮府邸,这些就当是他还给您的。”
盛容珩有太多问题想问女儿,可到了嘴边,他猛地一顿,他的干涉并不能真的为女儿带来保护。
“嗯。”最后他轻轻吐出一字。
赵府的马车留在盛府门口,盛宁致在后院另换乘一辆不带盛府标志的马车在黑夜的掩护下,直奔善亲王府。
身穿连帽披风的盛宁致在李淮序的带路下,来到花厅,萧韶九已经等在那里了。
“王爷。”盛宁致轻声唤道,一边摘下帽子,满眼的凝重与焦急。
萧韶九有那么一瞬间的愣神,但马上恢复正常。
“半个时辰前我去过皇城司,那两个人已经被确定是达塔人,尽管他们与赵清叙之间,彼此矢口否认认识,但此事干系重大,非同小可,皇城司依法行事,决定暂留赵清叙至明晨,以待进一步详查。”萧韶九道:“赵清叙出来后肯定会找萧韶光,我们且不急于插手,静观其变。”
盛宁致很清楚,在和达塔勾结这件事上,萧韶光目前还是不知情的。
赵清叙未必会去找萧韶光求助,毕竟事情已经败露,萧韶光再想利用赵清叙做棋子也只会是避之不及,怎会轻易涉足。
一会儿回去得想个办法促成这件事。
“我跟赵清叙的母亲说,赵清叙很可能会被用刑,她害怕了,让我出来找我父亲走关系。我刚才已经去过盛府,大概说明了情况。一会儿我回去就告诉他们,赵清叙明天早上就能平安回来。”盛宁致道。
萧韶九道:“其他的事情你不要管,我这边已经找到一些端倪,你身处赵府,又是一介弱女子,绝对不要以身犯险。”
盛宁致点头应下。
萧韶九看出她的敷衍,忧心忡忡,生怕她在查找证据时被赵清叙发现而危及性命。
“王爷,您和高大人是熟识的关系么?”盛宁致问道。
萧韶九应道:“嗯,他父亲是高誉高老将军,当年我初入军营,便是得蒙高老将军亲自指点,授我武艺,教我兵法。”
盛宁致闻言,眉头微蹙,追问道:“如此说来,皇城司若欲对朝中重臣施以灭门之刑,是否非得天子圣谕不可?”
萧韶九沉吟片刻,答道:“确是如此,国之重器,非圣意不可轻动。然而,陛下心怀仁德,非万不得已,绝不轻启杀戮之端。即便真有触犯天威者,大抵也是降旨令其家族远徙边陲,以示惩戒,既显皇恩浩荡,亦留一线生机,不让血脉断绝。”
“差不多已经过了亥时,我要回去了。”盛宁致打算先安抚赵家老两口情绪,等找个机会去赵清叙的书房一探究竟。
萧韶九很想送送她,可话到了嘴边亥时没能说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