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件事。
李斯离开在夜色中,他也默不作声的连带着一干闲杂人走了。
博浪沙的夜好像有了雾,她眼中看不清他的样子。
张良不是笼中的雀鸟。笼子中的鸟被人打开了铁栅栏,还会飞出来。
他是绣在紫色的锦绸缎子上,脱离了花团锦簇,清云风白的绝佳绣品。离开了被称为故乡的家园,随着年月的沉压,羽毛褪去了颜色,眼珠失去了光亮。
周遭规训,他无法撕碎这块绸布,死也只能死在绣绢之上。
许栀不要他沦为华丽的点缀,成为第二个韩非。
她咽回去泪水,吞下去绝望。
张良看她从火色中走来,看她在众目睽睽之下走近了他。
“你要的答案都在这里。”她展开王绾的官文,递给他。
她就这样站在那儿,等着狂风暴雨的袭击。
【王政二十四年……韩故相平自缢于咸阳狱中】
忽有浑浑狂风袭来,顷刻扑灭了他心中仅存的火苗。
他与王绾在御史府有近一年的相处,他如何不认得这是王绾的亲笔。
他攥紧了帛书,纵他早有心理准备,但远远不及嬴荷华亲自告诉他这个事实要给他带来的冲击。
可以是任何人与他说,但绝不能是嬴荷华。
绝不能是嬴荷华。
他脸色煞白,不能一言。
许栀掐住掌心,“如果我说不是姚贾而是燕月,你可信我?”
“为何要为姚贾开脱?”
让他就这样相信是姚贾杀了他父亲也罢。
她却亲口告诉他的是——自缢。
“姚贾若想动手,只待昌平君之乱或者楚亡之后的清算,他没有理由多此一举……那昌平君……”许栀停住,“你是什么时候?……你。”
紧接着,她指尖也触到了他从怀中拿出的东西。
她不敢接。
“六礼不全,莫敢让荷华下嫁。”他说。
圆筒中绯色的缎,墨色厚重,字迹不是秦书而是韩字。
八字之书,占卜之辞。
纳采之聘,鸿雁问名,绯缎正是六礼中的纳吉。
没有人知道张良走到这一步付出了多少代价。
少女金色的发钗在火光下熠熠生辉,照她周身如焰。终究是邯郸的月季园中的花太美,太真。那一望,就此缱绻难忘。
时至今日,他才知道赵嘉那番话的意思——莫将因果错对。
他们之间,因是恶,果也是败。
醴泉宫灯火通明,她与他说“长相守,两不疑”,可原来既没有长相厮守,也都是互相怀疑。
许栀握着绯绸好一会儿,也不敢再看一遍,上面除了她的八字还有张平的落款,她望着他,“你真的愿意娶我吗?”
“家父尚在,范增没有被公主杀死之前。”
许栀如坠深渊,哑然失笑。
天色沉黑,恰如一极浓的墨块,可惜先秦并无宣纸,纵然墨再浓稠,再色重,晕在竹简,只能顺着竹片滑落,不得相聚。
“公主对臣不必留情。”
“你我之间竟只剩下一句不必留情?”
张良的耳畔拂过一阵风来。
“荷华。万事万物很多事情不能强求。”
她一顿,“如果我偏要强求呢?”
“良天伦已失,人常违背,再无颜面立于天地之间。”
四周分明流淌是炎热的火把,这不过是一个普通的秋夜,不过是七年之后既定的决绝。
夜风微凉,照彻了她。
“如果你要想死,那么灵鹫山上的那一刀,你还给我吧。”
张良看到寒光一现,听到万籁俱寂。
却没有等来想象之中的疼痛。
她凝眸的暗色全数褪尽,又譬如一朵染着血的红色梅花。
只有在白雪皑皑之下才能看到她的临枝傲骨,知晓她的果决。
“荷华!”
张良在千钧一发抓住了她捅向自己的刃!
他生生握住白刃,瞬间割破了掌心,刹那间鲜血如注。
许栀这一捅,算是赌对了。
他满眼震惊,许栀却张扬的笑了起来,“我生痴发恨,只求再见你一面。可转头发现,你我之间,家国二字皆是亏欠。”
可要说亏欠,反复牵扯,无端纠缠,到底是谁欠了谁?
国——到底是史书里的秦国,还是现实中的韩国?
家——又到底在说他的父亲张平,又还是怨恨他娶她反悔?
她给不了他家国。
他亦给不了她。
月如许,只有无声的夜色在蔓延。
“家国。”张良看着她,“这两个字,从来都不是属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