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祯道:“如今户部、吏部、光禄寺等朝中要职都空了出来, 皇帝正愁人选。我想着,你若是能推荐些可用之人给我, 我再举荐给皇帝。我或许可以借此在他们那里得一个知遇之恩,慢慢再拉拢这些身居要职的官员,或许于日后行事有益。”
蒋星重闻言,想了想,语气隐有悲伤,对谢祯道:“那我倒是知道一些人……”
蒋星重的思绪逐渐飘远,回到前世那个风雨飘摇的大昭。
景宁五年六月, 那日天气极好,风和日丽, 微风不燥。可这样的美好的天气中, 却蒙着一层挥之不去的阴云。
那日有当地致仕养老的官员, 在龙兴寺举大法会, 超度祭奠景宁帝自缢后, 殉国而死的忠国英烈。
无数男女老少,都聚在龙兴寺中。蒋星重站在人群里, 站得很远, 看不见龙兴寺内的景象。
那么多的人,但龙兴寺内却很安静。她听着龙兴寺住持如钟般的洪音, 一一念出那些人的名字。
蒋星重的声音,在此刻同记忆中龙兴寺主持的声音重合, 她缓缓开口道:“兵部尚书赵翰秋,受九千岁排挤罢职, 景宁元年复职。景宁四年兵败土特部, 见罪于帝, 落职归家。景宁五年, 赵翰秋率宗族亲人及全城百姓镇守高阳,城破被擒,自缢殉国,全家百余人遇难,满门忠烈……”
话至此处,蒋星重紧紧抿唇,强自咽下嗓中哽咽。而一旁的谢祯,霎时红了眼眶,眼前出现赵翰秋请他以雷霆手段肃清流寇的身影。
蒋星重尽力平复着情绪,接着道:“镇守青海总兵官宁永候汪承忠,景宁五年二月得知顺天府危急,即刻率兵勤王。五月,汪承忠将军队驻扎于安全之地,扮作商人入顺天府刺探情报。可景宁帝于四月殉国,顺天府已然沦陷,汪承忠于悲愤中连杀数十贼,遭受追捕,未能与手下部将会合,被擒,自缢殉国。”
“七省总/理韩斗瞻,于贾庄被土特部围困,宁死不降,身中四箭三刀,战死殉国!其麾下将领杨凯为护其尸身,背中二十四箭而亡。”
“南直隶人宣文伯魏时,随帝殉国,投井而亡。”
“翰林院检讨王玮,南直隶人,随帝殉国,自缢而亡。”
“都察院左都御史冯玉润,随帝殉国,服毒自尽。”
“都察院左副都御史施光曜,随帝殉国,自缢而亡。”
“大理寺正卿林毅,随帝殉国,自缢而亡。”
“协理京营戎政兵部右侍郎穆邦十,自缢殉国。”
“刑部右侍郎孟昭,战死殉国。”
“太常寺少卿吴征,自缢殉国。”
“太仆寺寺丞申佳,自缢殉国。”
“户部给事中吴甘来,自缢殉国。”
“河南道监察御史王章名,投河殉国。”
“兵部武库司郎中齐成德,自缢殉国。”
“太医院吏目杨园,自缢殉国。”
“吏部考功司员外郎许直,自缢殉国。”
“锦衣卫街道坊掌刑千户高文湘,自缢殉国。”
“锦衣卫街道坊掌刑千户高文湘之妻魏氏,自缢殉国。”
“光禄寺署丞于腾,自缢殉国。”
话至此处时,蒋星重已是泪流满面,连她自己都未能察觉眼泪是何时落下的。
“还有……”蒋星重双唇止不住颤抖,缓缓道:“明威将军蒋道明,兵部武库清吏司主事蒋星驰,景宁二年,战死殉国。”
“咚”一声清响,仿佛一块巨石落进平静的水面,谢祯蓦然抬头,目光落在蒋星重面上。
晌午的阳光下,她脸上的泪水晶莹可见,可他却隐隐看见蒋星重唇边勾起浅淡的笑意,对他道:“这么多人的名字,官职,哪怕只听过一遍,竟也记下了这么多。还有好多人,我没有全部记住,要么记着名字,要么只记着官职。你容我慢慢回忆,或者在遇到那些人的时候,我可能就会想起来。”
“好。”谢祯点头。
蒋星重下意识地擦擦眼泪,冲谢祯笑笑道:“见笑了……”
谢祯静静地看着蒋星重,心内的惊涛却已是翻过几重江海,他只道:“我都记下了……”
像她一样,哪怕只听过一次。
这些时日来,他眼见看着大昭如今这副光景,心间的愁云便未曾消散过,他不知道自己能做到什么程度?不知道自己能不能保住大昭,更不敢再奢望中兴。
可是今天,她念出了那么多人的名字。不止她念出的这些人,还有无数像她一样,随帝殉国的无名之人。
这无数的名字,好似凝聚成一股力量,真切地汇入他的心间。哪怕未来再难,一想到还有千千万万忠君爱国,热爱这片土地的人,他便有无穷的力量,去度过眼前每一个难关。
看着蒋星重面上的泪水,谢祯微微抬手,可犹豫片刻后,他却又放了下去,对蒋星重道:“蒋姑娘,多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