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佑离床三尺站定,看着面色苍白灰败的长媳,缓缓说道:“你素来是个有主意的,当初的决定,你可曾后悔?”。
衣如雪斜靠在锦垫上,摇摇头说道:“媳妇出身世外名门,幼承庭训,自幼时便知天下为公,民大过天,能够守护百姓苍生,还世间太平安稳,纵是百死亦不惧,媳妇求仁得仁,并不曾有悔”。
她抬起头,看着沈佑,说道:“爹,您带领沈家军浴血奋战多年,九死一生,三位小叔尚未及弱冠之年,便已战死沙场,所求的,不也是天下太平,民生安乐吗?”。
沈佑微微闭眼,右手缓握成拳,隐有青筋凸起,过了四五个呼吸间,方才叹了口气,低声问道:“可是皇太后动的手脚?”。
“不是”,衣如雪摇摇头,“太后娘娘是个极聪明的人,这东西在咱们手里,她投鼠忌器,怕我出手毁去,断不敢冒然动手,只可惜”,她心有愧疚地说道,“终究是传了风声出去,到头来连累了侯府,以那位的狠辣性子,即使是捕风捉影的事情,他也绝不会善罢甘休的,往后数年,咱们侯府必定是他的眼中钉,肉中刺了,爹,您又手握重兵,战功赫赫,更让他如鲠在喉,头顶悬刀,待我去后,唯有收敛锋芒,韬光养晦,方才能……”。
一阵腥甜之气涌了上来,衣如雪猛地喘了几口大气,鼻息渐弱,撑着一口气,说道:“媳妇想过了,这东西不能留在侯府,我已经将它交给了极为妥当之人保管,有了这道护身符,那人便不敢再轻易动手,咱们侯府便会暂时安全无虞,若是能等到这个孩子长大成人,媳妇也就瞑目了”。
“所以,你……”,沈佑的声音有些颤抖。
缓缓地点了点头,衣如雪答道:“所以,媳妇必须要死,那夺魂香原本是可以避过的,但咱们已经逆了那人的龙鳞,若是毫发无伤地全身而退,双方便是公然反目,天子雷霆之怒又怎会轻易地饶过?就用媳妇的死,来平息这团怒火吧”。
沈佑闻言,不由一惊,“夺魂香?宫中竟然有如此狠毒的东西”,衣如雪微微垂目,声音越发低沉,“宫中魑魅魍魉不少,媳妇隐约觉得有些见不得光的东西在作祟,只可惜时间来不及了……”。
有谁能想到,眼前这个娇美柔弱的女子,竟然是护国侯府隐藏在最深处的掌权者之一,纤纤素手握住万千杀机,而如今,却已油尽灯枯。
沈佑的眼里露出悲意,这位戎马半生的大元帅,平生第一次心中有了动摇,想他沈氏一族,为了大显的江山,燕家的帝位,前赴后继三代人,近百人血洒疆场,尸骨无回,如今竟连仅剩的血脉至亲都护不住。
衣如雪俯身抱起婴孩,轻轻地亲了她的额头,泪水从眼角滑落,柔美的脸上尽是不舍,她看了婴儿一会儿,双手托起,将孩子放到沈佑的手中,轻声说道:“爹,这孩子就拜托您了,祺哥身子不好,如今媳妇又先他而去,您老要多保重啊”。
清灵敏慧的眼眸渐渐失去了聚焦,双目缓缓闭上,只听门外“哐当”一声,鲜红色的桃花羹溅落一地,沈祺发疯似地扑过去,抱起衣如雪,体温犹在,但佳人却已魂断黄泉。
“不,不”,沈祺目睹爱妻的逝去,怀抱尸身,痛哭流涕,状若疯癫地呼唤着衣如雪的名字,已近痴魔,沈佑心中疼痛难忍,上前怒喝道:“孽子,素日看在你体弱多病的份上,爹从不逼迫你做什么?看看你的三弟、四弟,不到十三岁便上了战场,阵亡的时候尚不足十六岁。你身为长子,如今竟为了个女人要死要活,你简直枉为我沈家子弟”。
沈佑紧紧搂着怀中酣睡的婴儿,满脸失望地看着沈祺,语气沉重地说:“如今正是护国侯府生死之际,这孩子是我们沈家未来唯一的期望,你的几个兄弟舍了一身骨血,方才换来如今的荣耀,若是沈氏无后,将来百年归土,爹又有何面目去见他们?”。
字字珠玑,句句寒凉,可沈佑却恍若未闻一般,呆呆地看着怀中逝去的爱妻,脸色悲凉苍白,竟似有了死意。
眼光复杂地看着自己最柔弱多病的长子,沈佑疲惫地闭了闭眼,说道:“你不是想知道真相吗?那就随为父到祠堂去”。
当晚,沈氏父子在祠堂里谈了许久,没有人知道他们说了什么,只知道沈祺出门后,跪倒在地,向沈佑再三叩拜后,便踉跄离去,连衣如雪的灵堂都没有去看上一眼。
次日凌晨,护国侯府便传出大少爷沈祺因过度悲伤爱妻之死,引发旧疾,溘然长逝的消息。
七日后,沈氏夫妇出殡,沈佑怀抱着稚嫩的孙女,于陵前摔缻,满目苍凉,世人皆道唏嘘。
半月后,沈佑以子辈亡故,身染重病为由,上书皇帝,交出执掌了数十年,耗费无数心血的广平卫,从此解甲归田,帝允之。
皇宫某处,一紫衣人负手而立,低声自语道:“你说,那东西到底去了哪里?衣如雪死了,沈祺居然也死了,那可是沈佑唯一的儿子。老家伙还主动交出了兵权,这是想息事宁人吗?不过,听说刚出生的是个小丫头,沈氏一族已然绝后,料也翻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