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未见到檀沐庭之前,萧扶光设想过此人很多种面貌,其“小檀郎”名声在外,同丑必不可能沾边,他应同朝中许多官员一样,或儒雅皙秀,或英姿凛然,然而直到真见了他,方知此人风仪并非寥寥几句话便能说得清的。
他眉眼精致,似是名匠家中价格连城却从不外露的珍贵瓷雕。他眉眼细长,眼尾微微上挑,眼瞳在日光下凝成淡淡金褐色,眼底净澈无比,一丝杂质也无——便是这样一双比当下时节秋意更浓的清眸,正饱含笑意地看着她,问别来无恙否。
说他是奸臣檀沐庭,倒不如说是邻家温润有礼的兄长。若行走在街头,有人告诉她此人大恶,萧扶光绝对不会相信。
“别来…无恙?”萧扶光仰头,拧眉看着他,双目几欲喷火。她虽在身形输了一大截,气势上却是一点儿也不输,“檀沐庭,我可不认为自己同你打过照面——倘若你若要说起五年前,我倒是有一笔账要与你好好清算。”
檀沐庭却依然擎着手臂,举袖遮在她头顶上方。
“臣在户部多年,深知一人为私的道理。”他的声音极轻,温和到极致,“有些账要细细捋,一个人是没办法算的。”
萧扶光攥在袖中的拳头拧紧了,她冷笑一声道:“陛下突急症,今日算你走运。那咱们就挑个时间,各自带上几人细算——到时望檀大人敞亮些,不要夹起尾巴逃跑。”
“不着
急。”檀沐庭微微一笑,“臣一直在帝京之中,一直在郡主所见之处,永远不会离开。”
檀沐庭的话莫名让萧扶光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她想起自己的母亲,便恨他恨得要死。
她一仰头便能看到皇帝所在的神殿,宫檐直冲云霄,耳边蝉鸣阵阵,恍惚间竟生萌生出一种想法——若是皇帝真的开不了口,不能说话,她手握京畿兵权,各路人马也在纷纷赶来,内有白弄儿接应,或许可以平推这座万清福地,到时何须再与檀沐庭站在此处话里藏锋地交谈?此人不过一条贱命,她想杀便杀…
一阵热风吹过,她猛然清醒过来。
在发觉自己刚刚想了些什么时,萧扶光冒出一身冷汗——宫中不止有皇帝一个人,还有平昌、姜崇道、白弄儿、金小砂几个,帝京中也有无数子民,一旦内讧,损的不仅是父王和她的威望,更是父王和先帝数十年浇筑而出的巍巍皇城。
这是她同檀沐庭的恩怨,怎能让别人做牺牲?
萧扶光呼出一口气,再看向檀沐庭时已能很好地控制自己的表情了。
她拾级而上,檀沐庭却依然擎着手臂替她遮阳。
萧扶光脚下一顿,冷声发问:“你到底在耍什么把戏?你袖中藏了刀?”
“郡主如何以为臣是假意?”檀沐庭哂笑道,“臣当真奉郡主为主。”
“你不必假惺惺。”她一字一句地道,“我早晚会杀了你。”
檀沐庭失笑,轻声张
口:“好,臣拭目以待。”
他看她时一直在笑,仿佛是大人在看一个小孩儿,小孩儿龇牙咧嘴说要杀人,大人总会笑着说“那你快些长大吧”。这种感觉令萧扶光极其不适,一口气憋在心口,咽不下去吐不出来。
她上了月台,发现神殿门口已有重兵把守。
萧扶光一愣,转而质问檀沐庭:“你这是要做什么?!”
檀沐庭侧了侧身子,整个人直直地面对着她。
“陛下患了急症,万清福地怀疑是太女殿下下毒,为了陛下安危着想,不得不做打算。”
萧扶光一句话也不想同他多说,高声唤阮偲的名字。
阮偲正躲在殿门后,听到声音悄悄地伸头来看。
“滚出来!”萧扶光一眼就望见了他,“我让太女身边的锁儿与你对峙,看你还如何能冤枉人!”
阮偲哭丧着一张老脸看向檀沐庭:“驸马爷,您瞧,郡主发火了。”
檀沐庭心情极好,对阮偲道:“你先进去。”复又扬手拿过宫人递来的伞,展开后举到萧扶光头顶,替她遮了大半身形,“近来酷热,无事少四处走动,你都出汗了。”说罢,另一手从怀中掏出汗巾奉到她跟前。
萧扶光扬手打落了他手中汗巾,后退一步站到阳光下,面上的汗在日头的耀射下泛着点点水光,像一尊瓷人漆了一层金霜。
“什么东西,也敢冲我指手画脚?”萧扶光实在忍无可忍,道,“今日不杀你非我忘却往日
旧仇,而是怜惜生灵不忍造业。莫以为我同你说两句话,咱们的恩怨便能一笔勾销——檀沐庭,你最好睡觉时也有人守着,否则脑袋哪日落了地都不知道。”
然而檀沐庭依然未生气,只是蹲下身捡起汗巾擦了擦,又轻笑道:“郡主还是这样,动不动就生气。”
萧扶光只觉得太阳更毒了——不怕不要命就怕不要脸,这檀沐庭似乎比她想象中更加难缠。
此时姜崇道也走了过来,有人在前,他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