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清早,天寒地冻,风雪如刀。
雪是从后半夜开始下的,越下越大,万喜一早领命出宫的时候只觉得今日天时不好,行路不便,却没想过,这已是今日这桩差事上最小小不言的难处了。
差事很简单,就是奉旨传养病在家的翰林学士庄和初进宫。
按说这也没什么难的。
庄和初在皇城里是出了名的好脾气,饱读诗书,又没有一丁点儿酸腐气,性情温文和顺,行事总能周全体面。
就像一块水头绝好的翡翠。
不发闷,也不刺眼,每每与他打交道,只觉得打心里光润透亮。
往日宫里人到他这儿办差,不管什么品阶的人,为着什么事由来,哪怕是给人添堵的糟心事儿,也没有一回办不顺坦。
今日不知怎么了,这人还是一样和气,可就是磨叽来磨叽去地不出门。
万喜软磨硬泡,千催百请,好不容易把人从府里求出来,可离着宫门还有三条街,他又让马车停住了。
“真是造孽啊……”
万喜出宫前已往内监公服下多掖了件厚夹袄,又在外头添了领绣金织锦的厚披风,一下马车,还是禁不住直打哆嗦。
“庄大人啊……庄大人?”
马车停住了,人还在车里坐着。
车里的人身披毛皮大氅,怀拥沉香手炉,半掀了车窗往外看着,目光定定落在铺天盖地的风雪里。
万喜已跑到他眼前了,人还是纹丝没动。
“您这是怎么了?”万喜踮脚把脸凑到窗口,像哭一样地僵笑着,“宫里还等着您呢,可不敢再耽搁了呀!”
车里人淡淡蹙起眉头。
他的眉生得好看,高低适度,浓淡合宜,不杂乱,也不过分齐整,这样淡淡蹙起来,让人在如此严酷的风雪中,都能不自禁地想起江南微雨里那些绕着柔柔雾气的春山。
连他整个人也仿佛置身春山之间,分毫不受风雪袭扰,开口宁和悠远。
“万公公,你看。”
这会儿就算是有头驴在一边跳舞一边绣花,万喜也没心思观瞻。
更何况雍朝皇城的冬天从没这么冷过,北风卷着密如扬沙的大雪,刮得人睁不开眼,匆匆一瞥,就只觉天地间白蒙蒙的一团在汹涌地翻腾着。
万象浑穆微茫,什么都看不清。
“看……看什么呀?”
车里人轻一叹,嗓音微微沉下几许,宁和悠远之中便多了一抹悲悯,“看这冰冷的世道。”
“……”
要不是怕泪水冻在脸上,万喜一定哭给他看。
翰林学士就是翰林学士,平日不管多像个正经当官的,只要一闹天儿,立马就要现出那副多愁善感的文人原形来。
“庄大人啊……”万喜没法跟他急,只能顺着哄,“庄大人,您瞧这世道都这么冷了,它一时半会儿的也化不了是不是?您等面圣回来再看也是一样的,咱们还是赶紧——”
“万公公说得对。”
说罢,车窗往下一落,合上了。
万喜没敢奢想他这么听劝,懵怔之间,还没来得及谢天谢地,就见厚重的车帘一开,不等他反应,车里人已经迎着风雪下车了。
“空谈无用,还当付诸行动才是。”
“诶呦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啊!”
*
万喜手忙脚乱间还不忘喊过四个羽林卫,顶风穿过密实如织的雪幕,直追到街对面,才发现他是朝一家包子铺去的。
天色尚早,除去他们,从街头到街尾都瞧不见一个行人。
沿街一排是各样的铺子,就只有这家是开门的。
店家正值壮年,身上裹着厚棉袄,手里抱着个扫街的大扫帚,雪还没停就骂骂咧咧地在门口挥扫。
不过扫的不是雪,骂的也不是雪,是人。
一个倒在他门前雪地里的小叫花子。
滴水成冰的大冷天,小叫花子通身除了一双烂草鞋,就只有一身将将过膝的破单衣,细瘦如柴的四肢露在风雪里,被尖硬的竹枝扫帚抽得满是血痕,仍把什么东西紧紧地抱在怀中。
“不敢了……我不敢了……”
万喜看不清那脸,但只听这让风一刮就散碎得不成样的嗓音,也知道是个还没长开的少年人。
“命贱骨头也贱!今儿打死你都算为民除害!”
店家边骂边打,用扫帚还嫌不够,又伸脚去踹。
那副身子还不如他手里的扫帚结实,被他一下接一下打上去,隔着猎猎风雪都能隐约听见有什么折断的声响。
地上的人求饶声越来越弱,渐渐只剩细如蚊吟的痛呼。
万喜心下了然。
庄和初刚才说的那什么世道冰冷,该就是冲着这事儿了。
要叫万喜说,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