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在海滩上,正对着黑沉沉的大海。天光极暗,一团又一团的乌云里仿佛浸满了水一般,看起来沉甸甸、湿漉漉的。
周围的一切都笼罩在白色的雾气中。他尽力朝远处眺望,能看到海面上影影幢幢的葡萄牙商船。商船高高的桅杆上,有海鸟在盘旋。
他知道,随船而来的不仅有那些高鼻深目的异国商人,还有假扮成商人的伴天连和伊留满【1】。
唰啦——唰啦——
海浪拍打海岸的声音传进他的耳朵,接着他又感到了海水冲刷他的脚趾,咸腥湿润的海风也冲进了他的鼻腔。
在海浪声之下,则掩盖着一种持续却隐约的簌簌声,像风摇动枝叶,也像雪落在地上。
莫名地,他觉得自己很熟悉这个声音。
究竟是在哪里听见过它呢……
他迷迷糊糊地转过身。他身后的景物也被一层白雾遮盖,只能隐约地看到某个巨大的建筑物的影子。
他想起来了,这里是……岛原。
他想到岛原这个词的同时,一直环绕着他的雾瞬间全部散开了,一座他十分熟悉,又令他心生恐惧的城堡显露了出来。
他也终于明白了,那绵延不绝的窸窣声是什么。
那是人的喉咙被割开后,鲜血喷出伤口的声音。
随着他记忆的恢复,城堡前的空地上出现了许许多多的尸体。他们的性别年龄各不相同,但都瘦骨嶙峋,好像很久没有吃过饱饭。
此外,这些人的头全被砍下了。
鲜血汇聚成一条殷红的长河,死者的头颅在其中沉沉浮浮。血河越来越宽,血水逐渐没上了他的脚。
当河水淹到他的脚踝,头颅们原本紧闭的双眼齐齐睁开了。
“弗朗西斯科……”
枉死的人们呼唤着他当年受洗时获得的名字【2】。
“弗朗西斯科,你去哪儿了……”
“天帝的使者【3】死了,幕府的人杀进来了……”
“你怎么还活着……”
在这些或愤怒或怨恨的诘问中,一颗秀美少年的头却对他绽开了微笑,说:“三郎,我的兄弟,我在这儿等你。”
血河里突然掀起了遮天蔽日的巨浪,裹挟着无数的人头向他扑来。
前田真理睁开了眼睛。
城堡、血河和尸体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间干净雅致的和室。室内光线晦暗,他随手捏了个诀唤出一个小小的光球,借着这光看屋角的座钟。
钟上的指针指向两点半,离他应该起床的时间还要早一些。但前田因为之前的梦失了睡意,干脆利落地起身洗漱。
现在还在新年假期【4】,日本新魔法部里只留了少数人轮流值班,平日人来人往的大宅此时显得无比冷清。
茶室里的刀突然暴动所引发的地震,给日本魔法界带来了一些国际上的质询和谴责,也让魔法部的官员暂缓了对茶室的净化工作。
地震后,净化班不再轮班进行净化工作,而是分成了几个小组,每天轮班监控茶室内能量的变化。假期里净化班的班长长野大介也没有安排人值班,让所有人都回家好好休息,决定自己每天来一趟,记录一下数据。
他还给年纪特别小的成员都发了压岁钱。
但长野专门请来的天台宗苦行僧前田真理拒绝了让他放假休息的提议,留在了魔法部,还自告奋勇地从长野手里接过了每天观察茶室能量的工作。
主要原因是,他想留下来看管那把蠢蠢欲动的魔刀。次要原因是,他也没别的地方可去。
他受邀来东京净化土御门大宅的诅咒前,本来准备找个小庙挂单,但长野热情地请他住魔法部的员工宿舍。
新魔法部成立后,就将原土御门大宅内的花道室、书道室、读书室等用不上的屋子改造成了宿舍。所有宿舍的环境都非常怡人,内部设施也都是新置办的,舒适度非常有保障。
长野排着胸脯向前田保证,绝对会给他安排一间好屋子,请他在找住处时,千万首先考虑魔法部的宿舍。盛情难却之下,前田接受了这个安排。
负责接待的魔法部职员被长野提前打过招呼,将前田安排到了一个僻静的小院。这个院子离食堂和需要净化的茶室都很近,屋里被分成了四个隔间,但目前只住了他一个人。屋外是专门构建的石板路、小桥和流水,景色十分清幽典雅。
这样美丽而舒适的居所,却让他觉得十分不自在。苦修了这么些年,前田真理已经习惯了各种恶劣的居住环境。现在给他高床软枕,他反而睡不着了。
所以,在这儿住的这段日子,他从来没有睡过床,一直在打地铺。
元旦刚过去几天,东京的气温相对来说还不是很高。而土御门宅内又因为追求“自然之美”,所以没有在庭院中加设调整环境条件的法术,宅内的温度跟外界差不多,甚至因为植被覆盖率较高,还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