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整间屋里只能听见细细的呼吸声。
四顾去看他人,能留在屋里的,自是常在掌印手下办事的心腹,对他了解可谓深入骨髓,只凭他的细微表情变化,就能推断出掌□□情如何。
显然,掌印看着不怎么高兴。
时归也是安静下来,怯生生地去打量阿爹的神色,张口欲解释两句,可话到了嘴边,又硬生生给吞回了。
“抬头。”头顶响起威严的声音。
时归肩膀一颤,赶忙仰起头来。
她眼尾有些泛红,好在眼中尚没有泪意,只满脸都是明晃晃的忐忑不安,细嫩纤长的十指搅在一起。
时序冷哼一声:“现在知道怕了?”
自他一开口,屋里的人们就自觉退了出去,有的是害怕听到不该听的,也有人则是已听出——
大人不高兴归不高兴,但还远不到生气的地步。
既如此,大人如今严肃,多半就是装的,全为了吓唬吓唬小孩儿罢了。
这种时候,只要是稍微有一点儿眼色的,也该知道自己碍事了,此时不退,更待何时?
时二几人心中有了计较,默不作声地离开。
却不知他们的一番作为,看在时归眼中,就是兄长们一个个跑得极快,独留她面对阿爹的怒火。
超不讲义气的!
时归鼓了鼓嘴巴,无端生出几分对兄长们的怨气。
而时序将她的小动作尽收眼底,又是一挑眉:“怎么不说话呢?”
“阿爹……”时归呐呐开口,一点一点磨蹭到阿爹跟前,伸手抱住阿爹的腰,低低道,“阿爹对不起,是我莽撞了,都没跟阿爹商量,就自己做了决定。”
“做了什么决定?”时序一定要她自己说出来。
时归说:“……就是卖掉商街,全换成了粮食,就是粮食也没能剩下,都施给灾民了。”
“为何要这样做?”
“我——”时归眼中闪过一抹无措,下意识地收紧了双臂,片刻才道,“我就是觉得,灾民们好难过。”
不是同情,也不是高高在上的可怜。
时归只是把自己代入进灾民的处境中去设想,若她遭了水患,无家可归,饥寒交迫……
若有人能跟她说,往后几月的吃食都有着落了,接下来只要安心等着朝廷的安排,待有了新家院,分得一两亩良田,辛劳耕种几月,这日子就能重新过起来了。
绝境不可怕,可怕的是绝境中遇不到希望。
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
时归自认不是什么达官显贵,只是正正好,手里有那么点儿黄白之物,又正正好,来了这一片正经磨砺的土地、见到了饱经沧桑的百姓们。
——她已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丫头了。
恰恰相反,时归掌家已经有段日子,不说对大小家财了如指掌,但至少能清楚,东阳郡的这一整条商街,对整个时府是
什么样的存在。
通俗一些,说是大半个时家也不为过。
她之前常与阿爹炫耀,手下的两个铺子盈利极好,只觉得能负担府上支出,就已经很赚钱了。
谁能想到,拨霞供肆一年的盈利,甚至比不上商街三天的利润,虽有商街铺面更多的原因在,但即便将拨霞供肆每月的收益乘上百数,仍与商街有不小的差别。
前几日在衙门与典当行的掌柜画押时,掌柜还曾感叹过一句:“这样一个聚宝盆,竟就这么出手了。”
聚宝盆一说,实在是再准确不过了。
其实早在几天前,时归看着手里一日少过一日的银票,就曾生过些许悔意,午夜梦回也曾问过自己,就这样不假思索地救济广大灾民,值得吗?
这个问题并没有答案。
若说值得,可时府这些年来攒下的家底,全是靠着时序一人辛辛苦苦积累来的,有从宫中皇室得来的赏赐,也有底下人的微末孝敬。
另有一部分是抄家所得,却也并非简单运作就能贪下,为了让这些银子来路清白,这些抄家得来的财宝,都是从皇帝跟前问过的,且不论是看在时序兢兢业业办差的份上,还是其他什么原因,总归不是赃款。
而阿爹奔波操劳了数十年的家业,只用了十几日,其中六成——
啪!全没了!
可若说不值得,两郡受灾百姓百万,那可是上百万条活生生的性命啊!银钱没了还能再赚,可性命若是没了,那就真的什么也没有了。
让她眼睁睁看着这么多生命在眼前逝去,她又实在做不到。
就这样,时归一边心怀忐忑,一边继续搜罗米粮,并下意识不去考虑等阿爹知道后的一切反应和后果。
……
时归的声音很低,只有她与阿爹能听到。
“我只是想着,既然能做些什么,便不好袖手旁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