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项氏一族最终还是没有进咸阳，而是直接投入云阳狱中。秦法没有以未来事治今时罪的道理，若此时以尚未发生的事治项氏的罪，那待天幕提及秦亡之事，言及堂上诸公卿，又该如何论处呢？
可若就此放过——亡秦谶言在前，屠城池戮无辜、焚典册毁书籍之言在后，满朝宗室、公卿、博士也不会无动于衷。
简而言之就是犯了众怒。
嬴政并不想自己哪个爱卿盛怒之下做出无法挽回的事——项氏无足轻重，然秦律森严法不阿贵，可不能因这无足轻重之人毁了哪个臣子的名声。
倒不如先听听天幕之言，另着有司察查项氏一族之行，若能依法论罪则是再好不过。
嗯，绝对不是因为田建和公卿们的眼神太怨念。
经过几次天幕反复强调典籍被毁，如今博士们除了本职外，都开始聚在一起整理抄录书籍，朝中公卿们也不再藏私，加入了抄书大军，由此整理出来的经书堆了好几间屋子——造纸的进程没有这么快，只能先以简牍顶上——嬴政不得已长安宫腾出来划拨给秘府，以作藏书之用。
长安宫在惠王时还是离宫，然咸阳经由这百余年的发展扩建，已抵近长安，于是长安宫也被算在了咸阳宫的范围。
先昭王曾在此见范雎，王弟长安君也曾在此驻留，故而这里的一应设施都是齐备的，高台下花木扶疏，廊外防火的巨缸不知被哪个巧思的宫人丢了几尾鱼进去，游鱼跃起去够旁边伸过来的花枝，溅起水花如碎玉流珠，与晚风一起带走夏日傍晚的燥热。
嬴政拿着花枝喂鱼，看着童子捧着墨迹方干的简牍进进出出，忽而有些怅然：“若战火再起，秦业不存，这些书，又能留下多少呢？”
在群臣与妃妾儿女们面前，他必不会为此露出这样的神色，秦亡事天幕虽语焉不详，但只言片语间已然可以窥见其惨烈，若他再稳不住，那其他人又该何等慌乱？
更何况相比鬼神谶言，他更相信事在人为。
只不过骤然在盛年得知自己的死讯，又被大秦百年基业一朝支离破碎的噩耗劈头盖脸砸了一身，即便是心志坚定如始皇帝，在扶持自己成长的老师面前，也难免露出几分情绪来。
年已花甲的大将军，看着花木间露出愁思的君主，垂下早已被霜雪覆盖的头：“臣愿为陛下执刀戟。”
——平靖叛逆或者屠灭旧贵，只要吾皇令下，即便是效武安君长平旧事也在所不惜。
嬴政听懂了老将军话外之意，却微微摇头，“不至如此。”他如何愿意叫一生劳苦功高的师长忠良，最后落得一个晚节不保骂名加身的结局呢。为大秦基业兢兢业业的功臣们啊，合该生而荣华寿终正寝，死后哀荣流芳百世。
功臣都不能善终的话，算什么人君？
——来自始皇帝陛下的吐槽。
“将军。”收拾好心情的皇帝陛下拎起手中的花枝，“将军觉得此物赠女士终南如何？”
“……”王老将军看着那枝被鱼啃了几口的花默了默，委婉地表示，“蔷蘼多刺，陛下小心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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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幕再一次开始的时候，大多时空并没有发生多少大的变化，唯有昭襄王四十九年，多了两个陪伴君主观看天幕的人。
“来，阿政，来曾祖这里。”嬴稷摘了佩剑和身上其他坚硬的饰品，一把接住慢慢朝他走过来的小孩儿。
拦着孩子坐在侍从布置好的榻上，这才朝其他人招招手，“都入座罢，楚，汝坐到此处来。”
嬴子楚依言坐到大父下手处，与父亲分坐君王两侧。
朝臣们见此，心中暗自点头。
嗯，确定了，太子与公孙楚的地位稳如泰山，不要想东想西了。先不说秦严格实行周礼中的嫡长继承制，太子为大王长子，公孙楚虽非长，却认在了太子夫人名下，是为嫡子，本就先天性的在法理上占优势。就冲大王这态度，公孙楚的地位也是轻易无法动摇的。
且公孙楚相貌堂堂，为人处世端谨又不失亲和，倒是很得人喜爱。
嬴稷自然不会因为天幕的一面之词便认定一个不过两三岁的幼童作继承人，继而看重其父的。
当然更不可能是因为亲情了。他儿子十多个，孙子就更多了，好些连名字都记不清。
看重嬴子楚单纯是因为他的能力。那孩子非嫡非长，生母虽有一个尊贵的姓氏，却也并非大族亦或者和亲的他国宗室，提供不了任何支持。在这种境况下，这孩子还能改天换日让自己成了太子实际意义上的嫡子，这就不得不让人高看一眼。
至于奇货可居的吕不韦？
能叫人当做奇货，并且让对方鞍前马后，不也是一种能力么？不然秦在赵国又不止一个质子，怎么就子楚叫人看重了呢？
众人依次安坐，宫人呈上酒水吃食，天幕也适时亮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