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离大概知道他想表达的是什么,她懂那种感觉,但好像又说不太上来。
“本以为读大学之后一切都会好起来,可妈又病倒了,医生说是积劳成疾,早年她过得太苦......那时候,我就下决心休学去参加那档选秀节目,因为总有人建议我不应该浪费妈给的这副好皮囊,我想,我是该去那个圈里赚大钱,然后请最好的医生给她治病。”
一阵难忍的沉默,莫离问:“那后来你为什么退圈了?”
其实上次她好像也问过诸如此类的问题,但情境不同,情绪也不同了。
这时,他的语气中突然带上了些残忍的释怀:“那档节目结束的时候她去世了,就算我赚再多的钱,她也用不上了。”
听到噩耗,莫离心梗。她瞬间想起了当时他曾提到金色梦花园里那套闲置的房子,鹿鸣曾说自己倾尽全力装修,家人最终没有住进去。
原来是这样。
她匆匆转过脸,却瞥见他平静如水的那张脸,鹿鸣继续说:“至于刚才那个问题,我退圈的原因很简单,不喜欢那个圈子。”
上次是不适合,这次是不喜欢,莫离却说不出口任何反驳的话。
“那档节目结束后,我又遇上了家中的变故,在浑浑噩噩的状态下签了公司,整个人就像木偶一样被公司和经纪人牵着走。他们火速给我接了几个广告,又发了单曲,还上了一档网综,仿佛再不趁节目的余热从那些即将厌倦离开的粉丝手里多抢几张钞票,就亏大发了一样。”
说到这里,他沉默了好一会儿,莫离却觉得五味杂陈。
突然回忆起五年前在机场接机的一幕,她心说,确实是没把粉丝当人,随即不悦地“哼”了一声。
可是在机场的那天,也正是鹿鸣的妈妈刚去世的那段时间。
“很现实,对吧?”
他突然语气自嘲地问了一句,莫离继续开车并没有搭腔,于是他继续说道:“当时我虽然还是不太适应那种昼夜颠倒一天工作快二十个小时的生活,但确实赚了些快钱,后来公司提出要给我开工作室,不瞒你说,已经快要麻木的我当时突然变得极度振奋,以为终于要熬出头了。”
工作室?莫离在心中打鼓,当年追星的时候并没有传出这样的风声啊?如果真要开工作室,鹿鸣也不会突然就糊得一落千丈了。
“我当时还不知道,所有的馈赠背后都被标好了价。”他说着,突然苦笑起来,语气也拉满了嘲讽,“经纪公司告诉我,工作室是由一个我从没听说过的金主出资,他看了那档选秀,很喜欢我,他的手里有许多圈内人梦寐以求的影视资源,而我需要履行的义务非常简单,就是对金主的任何要求绝对服从。”
哈?这难道是......莫离傻眼。
“他们让我考虑,等我答复,一副把我拿捏在指间信心满满的表情,当时我妈刚去世,一想到小时候经历过的那些事,想到妈和我看着那个男人脸色苟活的日子,我就像炸了毛的猫,当场拒绝了。”
不愧是你。
“你会不会觉得我很傻啊?当年,圈里的知情人明里暗里都在说我假清高没出息,明明有那么好的机会,就应该豁出去......”
“不会啊!”
莫离大声打断他。她攥着方向盘,心里突然酸涩无比,曾经的偶像鹿鸣一夜成糊的背后,竟是这样的故事。
刚把车停在山脚的停车坪里,鹿鸣说:“抱歉啊,说了很多有的没的。”
莫离转过脸:“还记得你借口送我回家,从酒局上逃出来的那天晚上吗?”
不知怎么的,她突然回忆起那晚路灯下并肩而行的两道影子,当初的窘迫现在想想竟有点怀念。有的人锋芒毕露,敢冲敢闯,但也存在另一种人乐于安稳,善良平和。
她和鹿鸣好像都属于后者。
鹿鸣有点意外她会说起这个:“什么?”
她看着他突然有点无措的眼睛,继续说道:“那天我跟你说过的,谁都有想逃的时候,毕竟逃避这件事本身也是需要勇气的。离开那个圈子,可能要很大很大的勇气吧。”
鹿鸣垂下眼,面色温柔,却笃定地点了一下头。
“长大之后,我好像还没有像今天这样,鼓起勇气和旁人吐露心声。”他苦笑了一下,随即偏头看向莫离,“你是第一个。”
这个“第一”,总感觉有点烫手。
莫离问他:“为什么?”
“大概是觉得,你是一个特别勇敢的人吧。”
什么东西?她莫离,和勇敢这两个字八竿子都打不着好吧。
“你少来。”她只好用笑来掩饰尴尬。
鹿鸣再次开口的时候,眼睛里已经有了爽朗的笑意:“走,我们爬山去。”
那个瞬间,莫离突然有种时光倒流的感觉,眼前的人仿佛一如初见时那样纯粹。似曾相识,但又千差万别,她也说不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