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淮眯着眼问:“你去哪里?”
元香却充耳不闻。
她走到魏禾身边蹲下,轻手轻脚地将魏禾抱在臂弯里。
拍了拍魏禾身上沾着的尘土,元香重新塞了一颗青紫色的药丸进魏禾嘴里。
随即她抬头看了眼鲁清卿,轻轻叹了一口气。
重新把魏禾放在地上后,元香不疾不徐地走上前。
她保持着最后的礼数,在鲁清卿身后半步开外站定,朝郭淮伸出了双手,置于身前。
“御史大人,随意吧。”
他们魏家已是强弩之末,元香很清楚。
她虽对自家主母的所作所为颇为不齿,但愤恨归愤恨,这时却能明白对方忍让的目的。
与其自证清白斗争到底,为保全自己而致全魏家人受牵连,倒不如直接顺着郭淮的意思,舍身成仁,当躲在暗处凶手的替罪羊。
这样,她们至少能让魏府其他人在洛阳再苟活个几年、几十年,就算她们在牢狱受尽冤屈也好,对魏家人起码算得上是有情有义。
元香直到现在,虽不明白鲁清卿为何要卖了她,而纳一个不清不白的妓女,以至于魏家招致此番祸患。
也许到了牢房里,主母看她可怜,会透露个一星半点儿。但此时显然已经没有争辩的必要。
“上镣铐啊,愣着做什么。”元香心中愈发沉重,但面上始终不显。
她打了个呵欠,伸着手,挑衅般地看向郭淮。
郭淮深幽的黑眸一眨不眨地盯着元香,半响,终于愤愤开口。
“......将魏家主母鲁清卿、姨娘元香收监看押,听候发落,秋后问斩!”
随着郭淮一声令下,两名侍卫从腰间掏出手铐,板着脸行走出队列。
鲁清卿在侍卫替自己上镣铐时,脸上毫无波动,只是在要被押走的前一刻,她忽然转身深深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魏禾。
只一眼,便听到耳边官差一声喝令。
她微微眨了眨眼,转身离去。
细碎的铁器碰撞声飘荡在整个内院,魏府的姨娘仆人们却始终躲在暗处,不敢发一言。
郭淮自顾自地踩着马镫上了马,也不等后方牵着犯人的侍卫们,一扯缰绳,独自一人,潇洒地从一下午的纷争中抽身离开。
日落时分,浓烈的橘色顷盖魏府。
春满楼的月儿是最后走出魏府内院门的,她四处瞧了圈,还是窸窸窣窣地帮魏家掩了门闩。
四周终于归于平静,没有一处不破烂的魏府就像被重军席卷过一般,弥漫着浓重的惊慌和恐惧。
躺在地上的魏禾微微睁着眼,被橘黄的日光环绕着。
在众人看不见的地方,她眨了眨眼,红透的眼中终于落下一滴泪,顺着鬓角划入尘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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阜成门大街,春满楼。
止步于灰绿色的大门前,柳青穆的胸腔忽然无由来地一窒,传来一阵刺骨痛。
他停住脚步,缓缓吸了一口气,藏在袖中的手微微握紧。
然而面上却不显露分毫,似乎是十分驾轻就熟般,除却嘴角的笑意淡了几分外,看起来闲适得宛如随时打算策马纵游。
一旁的杨从易自然毫无察觉。
他此时正摩挲着下巴,抬手指了指春满楼虚掩的大门,嘴唇尴尬地抿起,“柳兄,这……”
此时,春满楼往昔的莺歌燕舞、灯火阑珊之盛况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难得的门庭冷落,楼前甚至无一人迎接,近乎都要把关门谢客挂在牌匾上。
然而还是有两位郊游此处,不死心的乌衣子弟,正在门口驻足,迟迟不肯面对事实。
柳青穆着实是很想笑,但心中憋着疼,没笑出来,于是说出口的调侃话都带了分肃穆,“杨公子带我来吃闭门羹啊,当真是有心了。”
三层高的阁楼将夕阳挡得很死,两人落在阴影处,抬头几乎看不见一丝微光。
修长而俊逸的身影吸引了不少过路百姓观瞧。杨从易眯着眼睛,煞有介事地上下打量着面前的阁楼门,心中却尴尬地替自己找托辞。
二人难得沉默。
这时,忽有一位芳龄姑娘走近,随即毫无预兆地递上一支含苞带水的新鲜荷花。
“公子,送......送你的花。”
姑娘脸薄,看起来不过十四五岁,对着二人说了不过半句就红了脸,一手举着花,羞答答地低下脑袋。
杨从易愣了一瞬。
然而他很快回过神,对着姑娘绽放迷花眼笑,乐呵呵道:“谢……”
正想接过,姑娘却把手一歪,粉白的荷花花瓣直直戳到了柳青穆的眼睫上。
“给,给这位公子的……”
杨从易伸出的手瞬时顿在半空,脸上的笑甚至还没来得及消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