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到了近处,史务滋也很是意外,想不到陈青兕竟会以县令之尊亲自来迎接一个匠人。
不过跟了陈青兕数月,他也知陈青兕的性子,除了御下严厉以外,没有县官该有的官架子,只要他觉得有必要,别说是匠人,就算是街上的乞丐都会聊上几句。
陈青兕是他见过最不像县令的县令,也是他见过最好的县令。
破败成这样的青溪县,在他的手上正一点点地散发光彩。
青溪县百姓的表情,史务滋即便是在杭州、苏州这样的江南大城镇都未曾见过。
史务滋将陈青兕到来的消息告诉了车里的许王氏。
得知陈青兕亲自来迎,正在马车里暗自忐忑的许王氏惊得直呼“失礼”,不等马车停稳,慌忙下车拜见。
许王氏在嘉兴的时候,听史务滋说青溪县县令陈青兕亲自请她去青溪县指导,一开始还以为对方是骗子。
逼得史务滋无奈,找了嘉兴县县令的儿子作保,方才确定了史务滋的身份。
许王氏在行内极有名望,可阶级地位摆在那,一路上都觉得不真实,听到陈青兕亲自来迎接,更显慌张:她从未受到过如此待遇,对方还是一县之长。
陈青兕以隆重的礼节接待了许王氏,领着她一起去参观居养院。
居养院占地面积很大,原来是个谷仓,因此有一个很大的晒场,用来晒陈年的稻谷。
但现在的晒场更多的是提供上了年纪的老人一起在太阳底下休息聊天。
晒场的一角晒满了各类的衣服,数十个竹竿挂满了衣服。
陈青兕亲自跟许王氏介绍整个居养院,说道:“现在居养院承接了县学跟县衙的食堂工作,还有一些浆洗缝补工作。靠着席都尉的仗义相助,居养院勉强能够维持自足。本官以为这并非长久之计,总不能一直倚仗席都尉。”
“蚕桑是本官所能想到她们唯一能够胜任之事。只是县里对如何合理的大规模养殖蚕桑全无经验,这才将您老请来,指点一二。”
许王氏带着些许惶恐,也感受到了这位青溪县县令真的尊重自己,眼眶微微泛红,说道:“承蒙陈县令这般厚待,老身自当尽力而为。”
看着年轻有为的青溪县县令,许王氏暗暗决定就凭借这份尊重,自己当尽力传授自己心得,当然祖传的技术是不能传的,这是她们生存吃饭的手艺。
陈青兕领着许王氏看了他们准备的蚕室。
许王氏当场就提出了诸多的意见,如保温防热、补湿排湿、通风透光以及如何防尘等细节问题。
陈青兕忙让人记下,以便一一整改。
来到蚕室,许王氏见一群妇人正在用一种灰色的水喷洒在蚕蛹之上,不免大皱眉头,说道:“这是干什么?”
“石灰水……”陈青兕很自然地说道:“喷洒石灰水,可以进行简单的消杀真菌,就是肉眼看不见的毒物。”
许王氏愕然道:“此法管用?”
陈青兕反应过来,难不成这时代还没有用石灰水消杀一说?
确实如此,石灰水消杀浴种是明清时代,嘉兴湖州蚕农发现的法子,现在是唐朝,自不存在这种技术。
他心念一转,立刻找了借口道:“此法乃本官从古书中习得,且亲自试过,绝对管用。”
他哪里试过这个,只是后世见过乡下人百姓用这种办法给蚕蛹消杀。
但他明白一点,时代是在进步。
乡下人百姓固然名望远不及许王氏,但根据时代发展规律,靠着百姓一代代累积下来的经验衍生出来的法子,绝对错不了。
许王氏脸上阴晴不定。
身为这个时代最顶尖的蚕农,许王氏深知丝绸的最后质量跟蚕种的优劣密切相关。
为了培养更好的蚕种,他们会在腊月大雪天,即铺蚕种铺于雪中,令雪压一日,以低温淘汰病弱蚕卵,古人称之为天裕,还会以温汤淋洗,促进蚕卵孵化,俗称浴种。
这个时代是没有温度计的,温汤的温度高低,全凭经验。
为了培养更好的蚕种,许王氏家中几代人都在研究此法,可从未试过以石灰水来消杀。
此事若成,不亚于一个新的思路。
许王氏在陈青兕也不敢摆出专家的架子,尽管她不太相信此法可行。
“可否让老身,近看一些蚕种?”
陈青兕作了一个请的手势。
许王氏上前眯着眼睛静观,有些浑浊的老眼闪过一丝惊骇,说道:“这些蚕种居然皆是上品?却不知是从何处购来?”
陈青兕道:“是本县蚕农自己培育的蚕种……”
许王氏脸上闪过一丝幸喜,说道:“可一直在用这石灰水消杀?”
“一直在用!”
得到如此答案,许王氏激动得慌忙作揖:“迂妪鲁钝,今日方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