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望再次出现，是在系主任的办公室。人连早读的教室门都没进，就被叫去训话。
那天，11月的月考成绩出来了，张望的数学接近满分。没人知道早自习的主任办公室里发生了什么，大家只知道，张望摔门离开，系主任发了一整天的火。
而后的全校大会上，刚被通报勾结校外闲散人员打架斗殴，正在主席台下晾着被围观的张望。在扬声器念出“某些高二的学生违规作弊性质恶劣……”的时候，扯着打着石膏的右手，粗着嗓子吼，“下次，老子还能上120！”那声音很快吸引了操场上人群的目光。
张望，一中，驰名伤标。
张望的数学成绩好不好关键看他爸在不在家。方延意识到这个事儿，是在高二的第二次月考前。
除了月考，一中的高二也会像高三一样，每周一次周考，不像月考换班贴学号，周考安排在自己班，成绩也全校评比后张榜公示。
9月、10月份的8次周考，1次月考。张望数学通常是80多分，但9月底、10月初的3个周分数都突然提高107、113、110。
因为学业压力增大，高二之后，乔舒悦来找她闲聊的时间少了很多，每次呆得久的，无一例外都是张望请假不来学校的日子。方延觉得过分巧合，就开口问了一嘴。从乔舒悦那里知道，张望父亲常年在外做生意，偶尔才回次家，回家只有两件事，一个是拉着张望去看邻市的外公、另一个是拷问他的成绩。
“他好像有点怕他爸，不过好在他爸在家最多呆一两天。”
方延对张望父亲的好奇没来得及持续多久，就被张望每天一篇的小作文批改搞得头疼起来，方延不是什么天才，能走到今天如她自己所说，笨鸟先飞而已。她确实没有那么多精力每天帮张望改作文。
故意躲了好几天，这次方延被堵在四楼的楼梯口，“师傅，你看看这篇怎么样？参加新概念作文赛，时间有点紧，需要你的帮助。”张望的声音带着笑和舒朗的期待，在北方飘雪的气温里呵出热气。
听完，方延呼吸一滞，觉得自己实在不配这一声师傅。“你太高看我了，我的水平怎么可能够得上作文大赛。你要不找个专业的老师吧。”最近张望的作文提高很多，有时候他写的东西方延忍不住想鼓掌。
自己教不了他了。
“老师我找了，咱这种小地方哪有什么好老师，还得上网课跟着北京的老师学。学校最近严查手机你又不是不知道，回家都半夜了，谁跟我上课。反正你也在学校嘛，我觉得你的不比老师差。两边都取取经。”
张望的话说完，方延不知道心里的这种感觉叫什么。她羡慕、钦佩、感慨，甚至嫉妒起来。想要学就能去找最好的教育资源，想要做立刻就要做到最好的，脑子活、思路快。而她写了那么多年作文，从来没想过参加比赛、想要学网课甚至还要偷偷借弟弟的账号，不敢让父亲知道。他们之间真是隔着千山万水，从想法到实际。
“你都这么好的资源了，充分利用。企鹅就挺好的，你写完晚上回去拍照发给老师，老师第二天批完发给你意见，也不耽误。而且这作文每天练，太频繁了，也容易逆反，一周一次挺好的。”
张望看着这个总是红着脸的师傅，有些不满地开口“你可是收了我的零食，好几百呢那两兜子。不教也得教。”
被这句话噎住，方延低下头没说话。
“什么意思？”
方延出声，“我就不教了吧，我教不了。”
张望收起笑意，像网吧那次一样冷着声，“给你一天想，今天放学前告诉我教还是不教。”说完把手里的本子塞到方延手里，转身下了楼。
怀里的本子封面的字被砸下去的泪珠晕开。
听到有人上楼，方延转身向5楼跑。
一中的教学楼只有4层，5层上去是楼顶的一间储藏室，门常年锁着。方延躲到堆在门外的课桌中间。她不敢让人看到自己哭。
可是学校和家里一样，没有属于自己的空间隐藏羞耻和不堪。
晚饭她没去食堂，在教室快速落笔。快上课的那会儿，人陆陆续续进了教室。
他们是时代的希望，祖国的花朵，花朵们抓紧上课前的间隙打闹，用自己的方式写着自己十几岁的青春。那么短，比最快的流星都短，在当下却又觉得，时间是那么漫长那样煎熬。
嬉闹的教室猛然间有个声音炸响。“老子是不是说过！别碰！”然后又是砰的一声，书本砸在人身上。
何晨光低声说，“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赔我赔。”
书本砸在身上的声音越来越密，“赔个屁，赔得起吗你？啊？”
方延扭头去看，张望的飞机模型册子摊在桌角，有几页掉在了地上。何晨光在地上坐着，桌子已经被扯歪。他额头被一根手指戳着，一下又一下，“记住，老子不让碰的东西，别碰，记住了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