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听晚头皮发麻,好在没过多久,裴执便出去议事了,留她一人在这里待着。
魏王手不释卷,军帐中亦有兵书,虞听晚无事翻了翻,她于兵书并无太大兴致,但裴执在一旁的批注倒是有趣。
先贤所著被他指点一番,挑出好些毛病。
旁的也就算了,这人连前朝李将军也鄙夷一通,虞听晚忍不住在批注边反驳他。
夜色已至,裴执回来后道:“用过膳了么?”
“未曾。”虞听晚也不饿,见他命人端进来的晚膳还算精致,连忙道:“你不必特意传膳。”
裴执坐在她身边,眼皮也未抬一下,“并非特意,这是我那份。”
“方才议事,本以为要到子时,故而提前吃了点。”
虞听晚迟疑片刻,拿起双箸尝了口,有点咸,但她不喜浪费,硬是咽了下去。
这饭菜本是为裴执准备的,她哪里吃得下。
裴执本在旁垂眼翻着书,瞧见那行虞听晚写下的批注,失笑道:“你——”
他望向虞听晚的瞬间,忽然一顿,话头止住,上前拿走双箸。
“既然吃饱了,也不必硬撑。”
“还剩下些。”虞听晚瞧着他,“我总不好浪费军粮,况且你是主帅,把这些扔了,叫旁人看见了怎么想。”
帐内灯火不似魏王府中那般通明,泛着暖光,映在裴执脸上,他神色微动,与她相对而坐。
他拿起虞听晚用过的双箸,面不改色夹起饭菜。
虞听晚满脸惊愕看着他,忽然握住他右手,一定是方才的菜太咸了,她有些口干舌燥。
“你怎么能吃我的剩饭?”
他脸上浮现一丝笑意,“我还能嫌弃你不成?”
虞听晚低下头,自顾自倒水喝,等他终于用完膳,开口道:“你今夜就没有公事了?”
“没有。”裴执忽然道:“我带你去军营外。”
“你吃的是军中干粮,再喝那么多水,若不出去消食,恐怕会腹痛。”
外面有些冷,虞听晚在他怀里打了个寒颤,裴执走到军营外的溪边,将她放下道:“此处夜间风光也不错。”
虞听晚没觉得这阴森森的地方有什么不错,“从何看出?”
他没说话,只静静低头看着她,良久方才开口。
“先前也觉寻常,今日倒觉不同。”
虞听晚没回应他,只是顺着溪水向下游走,忽然问道:“这条溪流是汇往何处?”
裴执回答后,她轻声道:“我走水路去益州时,走的那条江,晕了一路,趴在皎月腿上,她的左腿毫无知觉。”
“等回长安,我便让人为她解毒,不出两年便能好。”裴执声音有些缥缈。
“今夜不少士卒都聚在袁祈那儿,央求他帮忙写信,寄给远在家乡的妻儿。”他握住身侧女子的手,贴近脸颊,夜色朦胧看不清神色,“他们今夜都很高兴,我也是,你能不能不要提这些。”
“至少,不要在今夜提。”
今日的魏军和裴氏部下何止高兴,说句欣喜若狂也不为过,裴执镇定自若,克制自持,但说心里不高兴是假的。
他今年不过二十余岁,一统天下结束乱世的万世功名近在眼前。
他身边无人可共言此间快意,所有人皆觉魏王年少沉稳,雄韬伟略,一切都是理所应当。
他们把魏王当作天命所归的未来君主追随,这样的人不该有感情,裴执身为上位者,也不该和他们流露真实的感情。
但裴执想告诉虞听晚,他今日心中喜悦,和所有渴求功名的凡夫俗子一样。
“破两州,金陵唾手可得,你自然快意。”虞听晚轻声道:“古往今来帝王将相,能做成此事的,也不多。”
裴执眼前一亮,笑道:“自然。”
虞听晚抬眼,借月色看他,裴执虽矜傲,又因生来居于高位而心底狂妄,可在人前一直都沉稳从容,恼火亦多是不怒自威,鲜少失态。
他从未露出这般直白的喜色。
“你好像从未这样喜悦过。”她神色淡淡。
“有过,和你成亲那夜。”
裴执压下眼底情绪,语气复杂,他找了她这些日子,终于能勉强平静提此事,只是心口隐隐作痛。
虞听晚有一搭没一搭地敷衍他,“我那日团扇掩面,没看清你的神色。”
“没关系。”他不知想起什么,“和我回长安后,一切都一样。”
“我命人将关雎院内布置的和大婚那夜一模一样,你还欠我个洞房花烛夜。”
听见这话,虞听晚神色终于变了,有些嘲讽地笑了一声道:“有什么区别?那种事,我们不知道做了多少次。”
“罢了,太晚了,我们回去吧。”裴执叹了口气,他不该对虞听晚有奢求,她每日都免不了刺他几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