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者无心,听者有意。
崔耕明白自己这首《长恨歌》,是抄人家白居易的,表面上写汉武帝刘彻,实际上是讽刺唐明皇李隆基。
但是,他明白,李显不明白。
自家人知道自家事,李显自己也宠信韦后,把朝廷弄得乌烟瘴气,他把这首诗当成特意写来讽谏自己的了。
不过,他也不如何生气,相反地,他甚至有种得遇知音的感觉。在《长恨歌》里,作者对李隆基和杨玉环的爱情,并不是完全唾弃,而是很有几分歌颂的感觉。
尤其是最后几句,“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千年之后还脍炙人口,不知多少痴男怨女吟得如痴如醉。
李显在心中暗暗琢磨,《长恨歌》里,“汉皇”为了美人,把江山都丢了。自己呢?为了韦后的**,甘愿带上七八顶绿帽子,比之有过之而无不及啊!
到底是何人如此懂朕?
所以,他才宣召那唱歌之人。
功夫不大,人已带到,却是四男四女,三男四女做仆从装扮,拿着乐器,一个女子衣着华丽,仪态大方,应该就是那唱歌之人。
“参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参见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免礼,平身。”李显温言道:“你们是什么人?家住哪里,姓字名谁啊?”
“启禀陛下,妾身名叫李容娘,并州人士,父母双亡,
来长安投靠族叔。族叔的家境殷实,对奴家也甚好,我……我不是卖唱。只是一时技痒,才在这上元之夜,唱起了最近甚为流行的《长恨歌》。”
“原来如此。那你知不知道,这《长恨歌》到底是何人所做啊?”
“嗯?难道不是崔相?”
崔耕插话,道:“确实是微臣所作。”
“唉,朕真是老糊涂了,想来也只有崔飞将,才能写出如此绝妙好诗哩。呃……李容娘,你的嗓子甚好,这次不用伴奏,再给朕清唱一遍如何?”
“遵旨。”
简短截说,李容娘连唱三遍,李显还意犹未足。
宗楚客见不是事儿,劝谏道:“《长恨歌》虽然文采斐然,但结局颇为不吉,不宜多听。不如,就让大家以上元夜为题,各自做诗一首,交由李荣娘唱来,以装点此太平盛世如何?”
李显道:“可!”
当即,人们纷纷赋诗。其中颇多上乘佳作,比如殿中侍御史崔液的“玉漏银壶且莫催,铁关金锁彻明开。谁家见月能闲坐,何处闻灯不看来”,足可流传千古。
不过,大家总觉得有点儿不大对劲。仔细一想才反应过来,人家名满天下的崔耕崔二郎没做诗啊!
好么,天下第一的崔耕没做诗,大家巴巴地做个不停,那不成了班门弄斧了吗?
宗楚客道:“崔相,此情此景,您难道就不该赋诗一首?”
“唉,本官倒是有个作品
,但是……念出来,恐怕打扰了大家的雅兴啊。”
“这个……”
宗楚客瞬间就秒懂了,崔耕刚被撬了墙角,那写出来的诗作,定然是充满了悲愤之气。
李容娘当场唱出来,的确不大合适。但是,崔耕不做诗歌,大家觉得浑身不自在,还是破坏气氛。这可怎么办?
李显却没那么多顾忌,道:“无妨,二郎有佳作,尽管让李容娘唱出来。把事闷在心里,总是不好的。”
“是。”
崔耕道:“取纸笔来!”
这回他也不用旁人代笔,刷刷点点,用狗爬般的字体,将一篇佳作写在纸上。
他介绍道:“这次我写的不是一首诗,而是一首俗曲儿,不知李小娘子可能唱来?”
“可有曲谱?”
“尚无。”
“那可就难了……”
尽管这样说,李容娘还是接过了崔耕所写的那张纸。
她稍微一扫,脸上马上就变了颜色,道:“虽是俗曲,但如能为这首俗曲谱曲,简直是妾身三生之幸!还请崔相稍待片刻。”
李容娘闭目凝神细思,一刻钟后,终于睁开了眼睛,道:“崔相此文甚是绝妙,妾身灵思如潮,现在已经有了!呃……妾身还有个不情之请,请崔相务必答应。”
“你说。”
“妾身所作之曲,定当随着您的这首俗曲,千古传唱。请您为此曲命名。”
崔耕道:“那……就叫青玉案吧。”
“青玉案?《四愁
诗》里的青玉案?”李容娘点头道:“美人赠我锦绣段,何以报之青玉案。路远莫致倚增叹,何为怀忧心烦惋……好名字,真是和这首俗曲甚是相配哩。”
他们这么一唱一喝之间,已经把在场之人的兴趣彻底勾起,有人迫不及待地道:“李小娘子您就快唱吧,我等已经等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