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世忠带着完颜宗望从青城返回开封时,已到了亥时末。
南薰门外灯火通明。
远远看去,一千多人的队伍不知在南薰门外做甚。
完颜宗望没有问,韩世忠也没有说,等到了南薰门外,完颜宗望才看清,这支队伍好生奇怪。
站在队伍最前端的,是一个身材魁梧,身披镀金铜甲的将军,将军身侧,又有两名同样打扮的镇殿将军分列左右,一手持枪,一手持旗,枪为金枪,旗为龙旗,这种礼制,乃是皇家礼制。
完颜宗望虽然不懂宋人这种繁琐的礼制,但是他也不瞎,能有龙旗在,说明什么?
难道赵福金在南薰门外亲自迎自己?
可再看,又觉得不对。
因为除了这三个镀金铜甲的镇殿将军外,其余的人,一言难尽。
他们非官、非兵,甚至连个普通百姓都不像。
面相丑陋的,手持判官笔,化作判官样,面相方正的,手持剑、锏等物,化作门神模样,更有钟馗扮相的小妹,又低又胖的土地公,手里捏着鸡脖子的灶神……大型cosplay现场。
后世万圣节现场,也不过如此。
这些人排着长龙,在三位镇殿将军的带领下,边走边跳,唱着奇怪的韵调。
若从高处看,像是一条盘龙扭动。
“这叫大傩(nuo)仪,是宫里的亲事官和诸班值禁军所扮,在南薰门外转龙湾,谓之埋祟。”韩世忠一边给身旁的完颜宗望解释,一边抬了抬手,示意队伍原地暂定,等待大傩仪结束,方才能入城。
“埋祟何意?”完颜宗望问道。
韩世忠冷笑一声:“就是把那些有损我大宋国运的牛鬼蛇神,统统埋了。”
完颜宗望不说话了。
这一日,金军这个“祟物”已经不知被埋了多少。
见宗望不语,韩世忠又好奇问道:“大帅很是平淡嘛?”
韩世忠觉得,今日一战,金军主力溃散殆尽,身为一军统帅,完颜宗望显得过于淡漠了。
从青城回开封这三十里路,完颜宗望对战事是一句未问,甚至连损了哪些金国大将都没有打听,这让韩世忠很是好奇,这难道就是“大哀不语?大悲不言?”
完颜宗望平静的看了韩世忠一眼:“败都败了,多问何益?”
韩世忠傲娇地扬了扬了头:“弟弟也不关心了?”
这个问题显然戳中了完颜宗望的软肋,淡漠的眼神里突然多了一丝痛苦。
此时,开封城北八十里处,死里逃生的四太子完颜宗弼,终于不再狼狈奔逃,不是他不想再逃,而是激战一天,胯下战马早就疲惫不堪,口吐白沫再也迈不开一步。
完颜宗弼心想,已经逃了这么久,宋军应是不会再追来,这才定了心神,吩咐左右就在此处暂时休整,并洒出斥候东西延展,持自己的将旗收拢逃出开封的残兵。
“二哥,终有一天,弟弟会把那宋朝女官家扒皮抽筋,祭哥哥在天之灵!”
从攻城战开始,就一直待在西水门那边的完颜宗弼,根本不知道完颜宗望侥幸未死,还以为跟完颜宗翰一起,被火器炸死在南薰门外。
子时刚到,大雪又起,不敢扎营生火,怕暴漏了位置的金军残兵只能忍着饥寒,蜷缩在一处,与子同袍,相拥取暖。
完颜宗弼独自一人远离队伍,朝着北方虔诚叩首:“爹、二哥,大金的未来,就交给我了!”
与这里的凄惨之景不同,开封城里,分散在内城外城的千余台烟火架早已立起,刚到子时,便是火树银,璀璨夺目的烟升腾,单响、双向、还有窜天猴一般的二踢脚爆竹,一时间把整个开封城照的宛若白昼。
本就无宵禁,又逢除夕夜,开封城里的大街小巷红灯摇曳,烛影纵横,鼓乐之声随处可闻,酒楼茶肆早已爆满。
宋人的年夜饭,与现代社会极似,稍微有些家底的,都携一家老小,在清风楼这样的平价酒楼开席。
像大门大户人家,更是樊楼走起。
当然,顶级门户家大人多,不会去酒楼吃年夜饭,但是也都早早预定了酒楼的厨子,入府操刀。
新春经济,大宋自神宗开始,已经有了几十年的积淀。
大小商家,绝不会关门闭户,反而营业积极,因为朝廷在这几日里,是免税的,为了让底层市民也能过好新春,新洁衣服,把酒相酬,开封府更是从正月初一开始,蠲免公租屋的五日房租。
省下的这点钱,足以让底层市民买身新衣,喝顿好酒了。
樊楼里,两个糙老爷们坐在一楼大堂一角,桌上酒菜倒也丰盛,就是这位置,实在有点尴尬。
没办法,樊楼早在半旬前,就已经订满了,能在大堂的犄角旮旯里添上一桌,已经是很不容易了。
已经换上宋人衣服,带上冠帽的完颜宗望冷笑着看向对面的郭药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