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舆过了户部巷,正要驶向廷尉府正门。
“莫走这边,停到西面去。”
公孙墨叹了一道,这人有情无情倒是分的明明白白,“朝食也不肯同我一起。”
牧黎撩开他这面的轩帘,指指那道高墙:“若是能翻过去,我亲自为你下居灶房。”
“这有何难?只是今日腿疼得很。”公孙墨面露痛色,吩咐车夫道:“快些停了,让廷尉去翻墙。”
一墙之隔,廷尉府西边是正在养牛的缪妲。
这边是一处绿地,从曲水处引了个极小极小的池,比起水坑略深。离外堂内室都远,再走过去些还有一间矮房,是祭品住的地方。
缪妲听到檐瓦轻微响动,从墙头冒出的人穿着朝服,正是廷尉。她迅速转身假装不知,当仆从见到主人就要行礼,昨日跪了一院子的仆从,她万万不想成为其一。只一个月她就能离开,现下能躲则躲。
牧黎在远处不动声色打量着她,第一日梦见缪妲,灯灭。第二日便见到何去叶给她算卦。昨日又碰上她,接连三日的梦。
他看着这个假装训牛的贫女背影,心中忽然一跳。
若不是巧合呢?
他向这贫女走去。
缪妲无意回头,惊道:“廷尉”
脚步一顿,他目不斜视地走过,从旁带起一阵风。
缪妲见他背影走远,放下了心,拍拍小小的头,“快些听话罢,在此都不需你耕田。”
小小抬头用鼻子蹭她的手。
她喜欢毛虫的此般亲昵,忍不住多摸了几下,小小的毛真软。缪妲到一旁拿了几根草料喂给小小,逗着它张嘴。
小小目测不过两年,它的牙虽不及犬牙利,却要大上不少。缪妲将准备伸进去的指头收回,这是牛犊而非犬狼,它会把自己的手指当成草料嚼断罢。
与前几日相比,来了廷尉府这几日缪妲过得还算不错,不用走远路干重活,不用找无赖争口舌。她只需白日教小小听话,小小时好时坏,有人在时也愿意装一装帮帮她。
缪妲每每见到一身是毛的阿冬都会转开眼睛,有一些羞愧。她自己每日做的就是带小小走几圈,喂喂草摸摸头,草料还是拿的马夫备好的苜蓿。
她今日又要去拿苜蓿时,马夫一脸怨气,“阿萍,你究竟会养牛否?”
缪妲当然不会,她很是冷静:“你此话何意?”
“牛不可只喂苜蓿,需辅以藳,豆草,单吃会致牛腹鼓起,你需得上心才是。”
“我知道了,多谢。”缪妲此时比看到阿冬更羞愧。
马夫也不再多说,只盯着她手里的苜蓿,直到她放回去后才赶着马走了。
剩缪妲静静立于原地,羞愧之余还有疑惑,藳和豆草为何模样?去何处找?
几日不见的田禄远远一声喊,她回神,“何事?”
他语气带了几分同情,“廷尉找你。”
缪妲把小小关在马棚,十多岁的少女身体恢复得很快,这几日下来吃好歇好,已经不见了之前瘦削的病态,发黄的皮肤也变回白皙清透。
田禄站的这侧正对着缪妲没有红印的半边脸,他忽然发觉阿萍长得还挺……美。
“你小心着些,廷尉这几日不太寻常。”他看着阿萍好意提醒道。
“多谢田侍卫。”
缪妲也早发觉不对,她这几日训小小时总是能听到远处极轻的脚步声。只用余光看到了廷尉的影子,她以为他找自己,可这廷尉又视她为无物从旁经过去矮房外招犬逗狼。
田禄领着她走上廊庑,走到短桥时他停下,回头道,“廷尉就在先前的廊亭里等你。”
缪妲独自走进廊亭,依旧是一张长案,案上放了蓍草。只不过这次,长案的两边都铺上了筵与席。
牧黎今日穿了一身白色直裾,未佩玉,未戴冠,黑发只用一根铜簪束起。
并非前两日那副阴沉模样,他眉眼仍是疏冷,讲话却能入耳了,叫她给他算卦时还喊了一声阿萍。
缪妲只觉怪异,如田禄所言——他不太寻常。
她转头看向旁侧,有人端着水,她净了手跪坐到案前,上身如竹般自然地挺直着。
牧黎在她对面亦是正襟跪坐。
“不知廷尉有何想问?”
缪妲垂首摆弄蓍草,尽力忽视发顶那道灼人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