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去了两年。
这两年里他在罗氏集团旗下欧洲子公司轮岗，从度假酒店的前台做起，一些人觉得他在作秀，这不妨碍此举为他在公司董事会赢得满载的声誉。
一日傍晚，他走出酒店总经理室。站在酒店白色大理石砌成的拱形门廊下，他望着沙滩上摇曳的椰林树影。
南半球的夏季，雪山阴影如此遥远。
沙滩上游人如织，不同肤色，不同年龄，成人高扬的谈笑，孩童追逐的嬉闹，一切散落在椰林的阴影里。
然后他想，也许是时候了。
他做出成年后第二个重要的决定。
他要回国，回应父亲的要求。
父亲在花园里晒太阳，他走进花园时老人还在午后的梦中。他在父亲身边坐下，父亲闭着眼睛，衰老的脸上露出笑容。
他向父亲说明他的决心，老人缓缓转过头，他的目光慈爱，笑容和煦，问他是否已经确定。
-我愿意为我的所有选择承担责任。
-你曾经不愿意。
-不，那时只是没有想清楚。
-所以你现在想清楚了？
-是的。
-很好。
父亲从藤编靠椅上坐起来。他看着眼前这张与他有几分相像的年轻男人的脸，不禁想起几年前的那场争吵。
那是罗兰十九岁的时候，大学入学，因为专业的选择与家里爆发了激烈争执。他没能抵抗过家庭的意志，于是用一系列非暴力不合作的方式表达了自己的不满。
他搬出家里，切断联系，不再使用与罗氏集团有关的银行卡。
看似坚决的抵抗，没有意外的结局。
最后他主动回了家。
老人欣慰地看到这张脸上稚气洗去，磨砺出独属于他的棱角。他从不担心他的儿子的决定，或早或晚，总有一天，他会明白他的命运。
现在看来，这一天提早到来了。
年轻有为，手段雷厉风行，为人谦逊。罗兰回国的第一年，作为空降的集团高层领导，他躬身参与集团内部一线决议，毫不意外地获得了公司其他高层的一致认可。
他不觉得这些有什么难的。他像一个完美的CEO行事范本，遇事冷静，决策果断。
这些只需要大脑就能完成的事情有什么难的？
他想起和父亲对话的最后，父亲祝贺他终于接受了他的使命。
使命？
不，他不觉得是使命，他也没有接受。
他只是屈从了，暂时地。
他要让所有人知道他可以漂亮地完成一切，他可以装点好这个漂亮的裱花蛋糕。
然后呢？这样就够了吗？
他想他随时可以掀翻这个蛋糕。
他可以把蛋糕的奶油狠狠按到那些叫嚣着让他接受命运的人的脸上。
就算那是他的父亲。
他的母亲和父亲作用在他身上的力量此时呈现出不同。
一个是紧缩的，想将手伸进他的生命，一个是更放任的，让他急奔到悬崖边缘才意识到脖子上骤然抽紧的缰绳。
很难说哪种感觉更糟糕。
至少在母亲第一百次打电话来征询他对结婚对象的意向时，他的理智顿时失效，没等电话那边的话说完他就扔了手机。
失去理智的后果很严重。
他让小钟在路边停车。
初夏，天气日渐炎热，微风送来凉意，他手搭在车窗边。
商场一楼饮品店播放的音乐十分吵闹。
他的视线扫过萧条的门店，店里收银台的位置，穿着白色统一制服的女员工正在发呆。
她站姿随意，表情疲惫，目光呆滞。
他的记忆力实在过于卓越，竟然认出了那张脸。为了确认，他让小钟取来了中学时的毕业册。
他对比毕业册上女孩的照片和眼前看起来十分疲惫的年轻女人。
是同一个人，又不像。
失去理智的后果很严重。
他让小钟搜集到她过去几年所有的公开资料，甚至有她的简历。两年前她向罗氏集团投过简历，可能是海投的，她没有参加集团的统一面试。
在他看来，她做出的选择都略显草率，同时她的家庭没有为她提供足够的支撑。
但这不能完全解释她现在的状态。
再次路过，饮品店有顾客光临，她在工作状态，扬着嘴角，人被灯光打亮了几分。
这时他已经了解到A市五六年前那场重大工程事故，他不惊讶，为了利益，工程上的中饱私囊时有发生。
他查看了关于这场事故的各种内部材料，当从中抽丝剥茧出母亲的名字时，他不得不赞叹命运的巧笔。
命运。
这是命运不是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