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离开那间黑暗的地下室，离开那个车库，我们走到苍白萧条的大街上，我们的手始终紧握在一起。
罗兰走在前面，拉着我的手，我回握他，用力，示意他停下。
他脚步停住，却没转过身。
我喉咙堵着千言万语，此时却不知从何说起。
桩桩件件的事情乱得就像旁边灰色杆子上缠绕的电线。
我拉了他一下，说：“沿着这条街走走吧。”
罗兰说好。
我们沿着这条街慢慢散步。
这一带临近经济开发区，附近有几个大的工业园区，临街都是一些小商铺，大都没开门。
实在荒凉到乏善可陈，马路上连车子都没一辆。
我们路过一片平房。
平房的墙上盖了红色拆迁的章，外面拉着建筑工地的围墙，围墙上写着“罗氏房地产建设管理集团有限公司”。
罗兰停在建筑工地门口看了一会儿。
穿着工作服的工人正操作一架电钻机钻向平房的墙面，被四处钻过的墙面经挖掘机一推，轰然倒塌，工地上顿时尘烟四起，马上有工人拿着胶皮水管四处洒水。
罗兰看了好一会儿，随后迈步走开。
我不知道他在看什么，他离开的脚步很急，走出一段路后突然停下。
他说：“现在真适合抽烟。”
我心想这还不简单。
走到街对面唯一开着的小商店，我买了一包最便宜的硬盒香烟和一个塑料打火机。
把这些交到罗兰手里的时候，罗兰笑起来：“哇哦。”
我拆了烟盒抽出一根烟举在眼前，对他说：“我抽的第一根烟就是这种的。”
白色烟身，黄色过滤嘴，最普通的硬盒烟。
那根烟是莫云给我的，她说如果想得到一些东西，就要先把手里紧攥不放的东西放下。
她问我在害怕什么？
我说我害怕把自己的人生搞得一团糟。
当时我们坐在楼梯间，莫云在抽烟。
我很讨厌别人抽烟，印象里我最后见到我爸爸的场景，是他在书房，手指夹烟望向窗外的背影。
我说莫云你分我一根烟吧。
她给了我。
劣质辛辣的尼古丁的味道充斥着我的喉咙，一些恐惧点燃了，掸落在角落。
那是过去破碎的开始。
罗兰握住我的手，拿下这根烟。
他说：“不好。”
“好吧。”
我预备把烟盒收进口袋，却被他先一步抢了过去。
“我要收藏。”
罗兰顺势握住我的手指吻了下，说：“我父亲热衷于抽雪茄，他心情不好的时候会一根接着一根抽雪茄，直到房间充满了雪茄燃烧的味道，我实在讨厌那个味道，那感觉就像……”他停下来想了想，“就像慢慢笼罩下来的末日，让我没办法呼吸。”
他说话的时候一直看着我，声音很低，语速很慢，我插在大衣口袋里的左手慢慢握紧了。
我问：“你在难过吗？”
罗兰一笑：“非常。”
他松开我的手，和我拉开一些距离，偏头看着我。
冬日苍白的阳光在他头顶，浮尘飘动，干燥的空气让我的呼吸也变得缓慢了。
我突然做了一个决定。
我心想，就这样吧。
看着他，我说：“罗兰先生，无论你一开始的想法是什么都不要紧，我不想在意了。”
罗兰问：“不在意什么？”
“不在意你过去的动机，不在意你的目的。”
罗兰眼神受伤 ：“因为你不在意我。”
我想不是这样的，恰恰相反，我在意他，所以我决定不再让我自己被扰乱。
我说：“无论你怎么想都好。”
我伸出手放在他大衣左侧的胸口，羊毛大衣的毛刺感搔着我的手心。
“我有感受到你一秒钟的真心。”
罗兰低低地笑：“我的真心可不止一秒钟。”
“有没有一秒钟都没关系。”
我收回手重新放回口袋里。
“如果真有上帝存在的话，我已经向她请求过了。”
“嗯？”
“我在心里说，上帝啊，拜托，如果你真的存在的话，能不能允许我分出一厘米的心脏爱上他，就一厘米。”
罗兰笑道：“我祈求上帝慷慨，能告诉我她回答了什么吗？”
我没有说话。
我说上帝啊，拜托，就一厘米，这一厘米是我的身外之物法外之地，沦陷到底也没有关系，请让剩下的我得以保全自己。
在这个寒冷的冬日午后，我听到她回答，没有或者全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