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香味勾逗到了,我弃舟登了岸,没了菊花宴的街头,被其它各色琳琅挤挤满满地占了,新的热闹取代了旧的热闹,我羡慕人间的健忘。
想必那夜梧桐听雨的宅子也已不在了吧?
那夜某人目中的星光摇曳,在你心中,也应该褪色的呀。
我劝着自己,脚步却不由到了那处白色的院墙,屋顶是熟悉的模样,并不见衰败,梧桐又高大了许多,晴光在树叶中穿梭雀跃,桅子的香味从院中传来,似乎比别家浓郁些,我抬头看月门上的牌匾,亦是旧时的字迹。
那些闲庭花落也是旧时景致吗?
我抬手破了结界,推了轻掩的门,所有的景致皆如昨,甚至连西厢房被子的颜色式样亦未曾改变,想是他注了一点灵气在这里,才维持 着这样鲜妍的样子。窗半开着,五月的微风把院中花木葳蕤的香气送了进来,朝窗那张酸枝木大书桌上,笔墨纸砚的摆放都是熟悉的模样,说起来,我通共也仅在这里住了几日,却一草一木、一纸一砚都记得再清晰不过。
我抚摸着书桌包浆光润的桌面,凉凉沁沁,砚台里的墨像是干了许久,旁边铺着一叠厚厚的诗稿,上书着他端方而内蕴张扬的魏书行书,我打量了一下,竟是那本《人间草木》里的其中一首,不由拿起瞧了瞧,竟全是那本集子里的诗,难道他也收了这本集子,喜爱过甚,拿来誊写的?
我翻着这叠厚厚的诗稿,翻到最底一张时,心跳忽地炸开了。
那页纸上画了一株仙草,绿色的叶子楚楚摇曳,顶上仅一粒玉白色的蕊珠,莹莹华彩,那是我本来的真身,没有被陛下滴血喂养前的样子。仙草的右侧写了一小段字“人间草木,心魂所系,庚辰年戍子月丙午日,梦之,夙愿以偿,缘成半生,余醉不愿醒,以记之。此后一息百年,九途长夜。”
我拿着书稿的手微颤,他什么时候想起的我?那本诗集,作者原是他?梦中的书生夫妻,指的是他和我?
我受到了太大的冲击,脱力地坐在了大圈椅上。我想到我去孤山前夜他那些话语,
“我所做的一切在你看来,都是为了你身上那一星半点锦觅的痕迹?所以你谨守你的心,不肯一刻放松。你陪在我身边,内心却满是绝望,甚至没有一点活着的意志,你在魔界受了伤,生死沉沦之际,一心只想和你幻境里的父母同去。我就那么令你不情愿吗?。”
“我千疮百孔,黑暗加身,所有的亲人朋友皆道我有罪,弃我而去。我的确,不配喜欢你。”
难道我一直在误解他对我的心意?
那日太湖边他眼尾的胭脂红,他眼中的洇润,在听到我去孤山后的那句“孤山甚好”中的苦涩……当时不敢确定的那些细节,现在却分分明明。
我恨不得给自己一刀,我要去找他,告诉他,孤山没有令我断情绝爱,孤山百年,只让我更清楚了自己的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