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未见过这么大的书苑,九层的书阁,里面什么书都有,一般儿修心养性的典籍,普通像清洁术这类的法术指引、仙界各仙家小传、仙界物种风土人情、甚至还有人间的小说杂记游记等一并在列,我心中雀跃,迷迷茫茫的天界日子像是找到了慰籍之事,我想即便永远想不起身世前情,有了这个书苑,日子也是过得下去的。
守着书苑的是两位仙人,五十多岁的样貌,仪态儒雅,书卷气犹浓,却不太管事,只低头读书,另有六名仙童指路帮助查寻。
我挑了本仙国图志与神仙小传回了,与读的《山海经》有些相似又大有不同,却也易懂,几日便读完。如此半年转而便逝,或许是天界的风露不同,我身上的毒素拔除了些,不再懒洋洋神思疲惫,愁肠烦绪也淡了些许,只五内缠绵之意丝丝毫未褪,碍了行功练气,不由令人焦烦。尤其在朔月之日,这种缠绵并着焦烦的情绪更甚,念了许多遍玄女所授的清心咒都无用。
我问了大姑姑,大姑姑说这是情劫未了,或有别的因果未有完成。可是太虚已了,我怎会还有别的因果?
若有,也只能是太虚之前的了,在我那一片空白的记忆里。心中烦闷,便只往郁琅苑里去,借了本六界通史,便下了楼去仙童那里登记了,拿回书的时候,却看到卷了一根红绳在里面。
这是月老府里的红绳,传说由天蚕丝制成,是天界表达情意的方式,类似人间的丝帕荷包等,在天界是朗朗大方的正常之事,我却受人间观念所囿不能接受,恼羞相加,脸腾地红了起来。
仙葩林的仙娥们以百雀年长稳重些,我与她都是经了离丧之人,便比旁人聊得来,只能去请教她要怎么处理,百雀只教我还回月老府,便不可受红线束缚。
月老府在仙葩林的西北方位,距离有些远,院中一棵枯木,挂满了红绳,树下藤椅上躺着个仙童模样的红衣仙人,模样十分狷狂,我放轻了脚步,只把红绳挂了上去。退了红线,为回避那位赠红线的仙童,我很长时间未再去郁琅苑,闲了只在仙葩林里与姐妹玩耍钻研花露花酿果子点心等,回了屋也只是写写字、画画绣样,仙界服饰盛行素淡飘逸,行走起卧间行云流水,我却依旧爱人间的诸般绣样,风花雪月万物生灵皆有谐趣,偶拈几枝绣在衣襟上,不扎眼,却亦愉悦了自己的私心。
然毕竟习惯了与书籍相伴,想是止只一轮回,所以红楼岁月痕迹镌刻深重,习气爱好改不了。若是像宝钗她们那样幻境中轮回了诸生诸世,说不定自己也那般淡极冷极,心若雪窟。我平日得趣的时候,觉得那极冷极淡甚是没意思,为五内缠绵之意惹恼时又极羡慕那样的境地。
说不得还是去了郁琅苑,此次定要多借几本书,那赠红绳的仙童没有当值,当值的是他的同伴小友,十四五岁的模样,稚气未脱,脸色却极淡。我没有理会他那淡漠中露的微微不喜,经历了红楼幻世,我已知与这种脸色共存相处。我拎起裙摆,上了二楼,看了一本上古诸神传看入迷了,等到回神之时,人已不觉在第八层,外面的天色已暗了下来,我才意识到自己要回仙葩林,便捧起那几卷书卷预备下楼,却总也找不到下楼的口子!
我迷路了。又像中了什么迷阵,把近日学的所有法术试了一遍,都找不到方法解开出口,才知自己于法术上过于疏懒浅薄。我瞧着墙上的沙漏,眼看着快要到约定帮大姑姑眷稿的时间,我虽性子懒散,于此正事上却从不敢大意,迟到更是不曾有过一回,情急之下,只得大着胆子问“有人吗?”
空荡的书苑没有任何回音。
究竟还是莽撞了!我自悔不该独身一人前来,如今困在这里毫无办法,我放大了音量边扫过一排排书架边问“有人在吗?”。
直到最后一排书架时还未见任何人影,天色益发地黑了,我又急又怕,握着帕子的手沁出汗水来,咬咬牙转身准备再找找人。
却见一个修长的人影站在第二排柜子边,看不清模样,我惊了一跳,忐忑地下意识问“你,你是人是鬼?”
那人并不做声,只挥了挥袖子,壁上的夜明珠都亮了起来,驱散了一室的暗色,我才看清了那人,心下却又一惊,世上当真有如此好看的人?我来到天界也见过不少神仙,心里曾轻慢地想,天界亦不过尔尔,此时便是要打嘴了。想这便真是书上说的神仙,星河不足以喻其璨烂,秋水不足言其明净,姿态高洁,像是看一眼都是亵渎了似的。
我垂下了眼帘,行了礼道“仙葩林女娥,见过上仙”
“迷路了?”他淡淡应了应,又惜字如金地问,语气甚是清冷,声音却很是熟悉,像是在哪里听过,让我隐约想起那天在太虚幻境中,白衣仙人喝住警幻的那句“放肆”。
我点点头,余光中见他走上前来,语气缓和了些“随我来吧”
我莫名信任他,便低着头,跟着他身后,他的背影如松柏般挺拔、又如流云飞雪般飘逸,画卷般的美,让我想起太虚被破那日挡在我前方白衣仙人的背影。
我几乎可以确认是他了,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