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您又为什么要回来呢——您让我不要逃脱死亡,可是您自己呢,在自己儿子的身体里苟且偷生……即使以这样卑劣的形式也要活着吗?
——如果真是如此,我会亲手杀掉你。
——开玩笑的。
您能回来真是太好了——欢迎回到生前的世界!
我当时正在好好措辞,思考着怎么和久别重逢的母亲打招呼呢——只可惜您没有回应我,您躲起来了。
我要继续讲下去了。
阿迪奇伸出手指着门外的男人,仅仅是指着,伸出一只手指,绷直手臂。
他所指的男人穿着单薄的高领毛衣,在这样寒冷的二月这副装束显得过于寒酸了,他抖抖索索地哈着气,偶尔往经过的店铺橱窗看,每次都只瞟一眼就又低下头把嘴巴埋进衣领里。
如果不是阿迪奇,我根本不会注意这样普通的男人,他似乎注意到了我们的视线,疑惑地往身后望了望,确定我们不是在望着别的人,也许是不想惹上麻烦,他垂下头,加快了脚步,往右侧的小巷拐角走去。
当男人拐弯时,阿迪奇的手指也随着他的路线移动。
阿迪奇并没有睁开眼睛,他是怎么做到确认那个陌生男人方位的?
男人拐进小巷,半分钟后突然捂着血淋淋的腹部踉跄了几步倒在了街头。人行道一下子留出一大块空地供他痛苦地嚎叫,有人喊看到了小巷里逃窜的人影——却没有人闻声追赶。
在□□家族邸宅附近发生这样的暴力事件从某些角度来说也合情合理,谁都不想惹上艾梅洛斯这个庞然大物。
人们忌惮地从门外看向我们,仿佛我们就是这场事故的始作俑者。
我以前会为这样不和善的眼神而生气,我生气当然不是因为委屈自己受到了子虚乌有的指控,我是生气他们不知道如果真的是我做的,一定不会以这样幼稚而毫无美感的方式。
我现在不会了,不管怎么说,我也已经是半只脚踏进坟墓的人了。
“小姐,为了您的安全请回房间!侍卫应当已经往这里赶了!”维斯文立马作出反应抱起阿迪奇往屋子里跑。
阿迪奇的头搁在她肩膀上,颠簸地上下摇晃,他却完全没有清醒的迹象,邸宅外乱作一团,由于事故,汽车的喇叭声刺耳得让人心烦。
虽然不久前还在明里暗里地声讨我,遇到危险时维斯文还是分得清轻重。
躺在人行道石砖上的男人抽搐几下昏厥了过去,几个路人围在他旁边,拿着手机贴着耳侧,应该正在叫救护车。
我看着一只手勾住维斯文脖子的阿迪奇,他仍然闭着眼睛,神态自若,如果不是他的手还直直地指着前方,我都以为他的梦游结束了。
我说: “他的手还没有放下——”
那个时候,我还没有意识到,这是一场死亡的多米诺骨牌;我还没有意识到,这个禁锢了我十余年的邸宅将会上演怎样华丽血腥的戏剧。
他的手指在空中移动比划,动作十分诡异,手臂无力地弯曲,然而手腕稳当有力,食指笔直,其他手指却耷拉着,每当动作在空中暂停时,手臂总要小幅度地晃动,这种晃动感和上吊的人踢掉垫脚后脚的微微晃动一样令人不安心悸——仿佛有人站在他背后托着他的手腕。
他的手指上移十公分,手指延伸的方向,一栋高楼的落地窗倒映着漆黑的阴影,它极速冲向地面,哐当一声坠落到车顶,钢板凹陷,等街上行人反应过来——“那是个人!”——沉闷的爆炸声就从尸体里冒出来,血像雨珠一般噼里啪啦滚落一地。
再然后我闻到了尸体烧焦的气味,扭曲的四肢蜷缩在熊熊燃烧的车顶上。
我想,人们在节日里围着篝火跳舞,拍打着“咚咚咚”富有节奏的鼓点,眼里倒映出明亮而上下起伏的火舌时的场景和如今火焰包裹着人,尖叫四起、哀嚎遍野其实是一样吵闹的吧。
阿迪奇的手指向左移十公分,又一个身上绑着炸弹的人从楼顶坠落。
向右一公分,又是一个自杀式袭击者……
鲜血如同烟火一般肆意绽放又瞬间熄灭,绚烂的火光,低沉的骨骼击打声,喉咙被撕扯……
我低下头看着脚尖——门外那些闹人的声音似乎变得遥远而模糊。
血一直从门外流淌到我的脚底,细长而圆润的黑红色裹挟砂石,如同窥伺猎物的长蛇蜿蜒缠上脚趾,浸润我每一条皮肤上的细纹。
等我再抬起头来才恍然发觉——并不像蛇,而像一个漏斗,目之所及无不被血色覆盖。我站在漏斗口下,感觉自己被灌饱了,肚子很胀,连呼吸都是血腥味。
反观阿迪奇,他手指上下浮动,呼吸平和,一副怡然自得的样子。
——还挺像个指挥家!
他享受地眯着眼睛,倚靠着维斯文这样温暖的人形站台,用手指指挥着砰砰作响极度卖力的演奏家们,他一挥手就是“轰”地一声,手再向上一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