绘羽首先是从他肩头打着卷的发丝,认出来这个人的。
下午才见到的人,晚上又见面了。
真是够巧。
他站在离她几步之遥的地方,衣袖松弛地卷起。没戴帽子,没有大衣。衬衫松松垮垮,解开了最上面那颗纽扣。食指和中指间挟着一根点燃的烟卷。一点橘红色的光焰明灭,星点如豆。
迷蒙的烟雾中,她看不真切他的神情。似乎有些恹恹的,懒散地半撩起眼皮。他斜倚着墙壁,半歪过头,轻轻浅浅地朝她投向淡然的一瞥。
“中也——”
她很惊讶:“这么晚了,你在这里做什么?不回家睡觉么?”
高架桥的桥洞底下,没有行人,也没有车辆,一点声响也没有,冷冷清清的。还泛着一股青苔的潮湿气味,像霉烂的木头。
大晚上的不回家,跑到这里来吹西北风站着,有什么乐趣?实在想不通。
他回答得中规中矩,挑不出破绽:“天气太闷,老是在室内呆着会头晕。所以出来散散步,转一转。”
……好吧,她也不是没见过夜跑爱好者。人的兴趣千奇百怪,半夜三更出来散心也不是什么太过离谱的爱好项目。
既然有相熟的人在,自然不好再自顾自地玩手机,很没礼貌的行为。
绘羽摁灭屏幕,收好手机放在包里。她又打起八分精神,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话:“是呀,最近天气确实很闷热。预报上说过几天会下雨。下了雨之后应该要凉快一点,不会像这几天那么让人难受了。”
中原中也反手就着墙面将香烟摁灭,扔进垃圾桶。他跟上她的脚步,笑了:“绘羽,现在不是需要你去维护各方关系的社交场合。放松一点,累了就不要再想那些社交辞令。你爱说什么就说什么,不想说话也没关系。”
“还好啦,也不是很累。这趟出去玩得挺高兴的。”
她扯了扯嘴角,低下头去看被自己踢来踢去的石子。无所谓,这人际交往从小十几年的训练,吃饭喝水一样稀松平常,哪是这么轻易就能够累趴她的。
“哦,是么?”中原中也双手插兜,顺着她的话,“挺好,玩得高兴是好事。”
他一眼看穿她在避重就轻。前半句根本不理,后半句也根本不理,只挑中间“累了”那两个字来回答。
看得出来,大小姐对待他,跟对待其他闲杂人等没有一点不同,甚至还把自己裹得更严实,距离拉得更远。要把这厚重的壳撕开一道裂缝,可真是不太容易。
不过暂时先不管这种次要矛盾,现下首要的还是——
“今晚这一次相亲体验,你感觉怎么这样?”
“和对方在一起相处的时候,你会感到自在开心吗?”
绘羽稍加思索,浮现出满足的神情:“体验很不错,玩得很开心。秋人君把行程安排得特别合理。电影也好看,晚餐的肉酱千层面也十分好吃。”
意犹未尽,心驰神往地回味了一会千层面的酸甜风味,又眼睛晶亮地补充两个字——
“很香!”
完形填空一样的回答,充斥着毫无营养的信息,却又滴水不漏。
中原中也:……
大小姐又在和他车轱辘话了。
谁要问你这个……
中原中也不声不响,耐下心地一步一步引导她:“电影好看,千层面也好吃,那相亲的那个人呢?你又感觉如何?”
“对方这个人本身令你还满意么?”
“秋人君嘛……我觉得也很不错,出类拔萃的一个男生,”绘羽毫不迟疑地回答,“无论是人品学识,还是家世外表,都是数一数二的优秀,没有什么可指摘的地方。”
好一通“情真意切”的夸奖。
意料之中。
但他并不想听,非常不想。
预先想象,已经让人不快;亲耳所听,不快更是攀升到顶峰。
“数一数二的优秀么?看来他留给你的印象相当良好啊,”中原中也的语气陡然冷下几度,“能得到你这样高的赞誉,想必他各方面都做得合你心意。”
“正好,过几个月我要和凤家的家主商量一些事,到时候可能也会见上一面。不如绘羽你先说说,他有哪方面比较拔尖,能够让你如此称道。”
“提前了解一下,我也好做些准备。”
人的心理有时候很怪异。明知道接下来的结果会不尽人意,却又同药物上瘾,控制不住地自虐一般想要了解。就像前面一堵南墙,明知道危险,却非要亲自去撞得头破血流,才会甘心。
他不耐烦地扯了扯微敞的衣领。
无处抒发的情绪通过小小的出口排解,聊胜于无。
从夜风中穿行,逐渐临近住宅区边上的马路。几米一间隔的路灯无法铺照各个角落,灰暗的阴影覆盖大一片。
寂静无人的行道上,绘羽视野受限,无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