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高中是在意大利度过的。然而无论是意大利语还是英语,我都说不上是流畅,所以也就根本不存在所谓的考上好大学了。
那几年里,在亲生父亲的陪伴之下,我不仅要处理家族里的破事,还要在各种莫名其妙的宴会上露脸,跟一群大男人喝酒聊天,吹吹牛逼。我的一天安排得满满当当,哪怕夜晚也没有任何休息的时刻,因为我要赶学业。
黑手党的宴会上鱼龙混杂,看似平静美好的空间里,流动着暗涌。舒缓的音乐声掩盖了人们交易的动静;男人女人觥筹交错,眉眼带笑,好不快活,可他们也不过是谋划着一场一夜情,或是暗杀。香水与酒精的味道几乎要迷乱我的神经。
在喝了两杯酒之后,我推开人群,跑到厕所上吐下泻。
烈酒,全是烈酒,喝得我胃疼。
洗干净脸,我摇摇晃晃走在走廊里的时候,听到了一阵短促的破空声。我望向外面的花园,好像看到有个影子落了下来,但是我实在是太累了,懒得去在乎发生了什么,因此只是靠着墙壁走回到宴会厅。
这时我看到几个神经兮兮的人朝我奔来,他们是我生父的部下,见到我的瞬间,就将我团团围了起来。
他们跟我说,有急事也必须要跟他们说一声,不能一个人到处乱跑。这里的人,看起来光鲜亮丽,实际上个个都是杀手,如果没有人保护我,运气差点撞上暗杀,也许我就被顺带杀人灭口了。
刚刚就有人死了。
我盯着他们的脸,没有听清他们讲了什么,头还是很昏沉,意大利语像是突突突的子弹似地射到我脑门儿上,使得我愈加头痛。他们见我说不出话,便带着我去了休息室,叫我先好好歇一会儿。其中一个人的脸上露出了副嫌弃的表情,想必他很惊讶,一个家族的首领连几杯酒都喝不下吧。
不能怪我,我在日本可是良好的学生,酒水一概不碰的那种。
哪怕我的继父和母亲都疯了之后,我也不曾尝试,因为老师教育过我,这些东西对人体有害。我觉得伤心,一想到什么都没有为加奈做过,我是个失败的姐姐,如果我能早一点发觉她在遭受霸凌,如果我能平静下心来去拉她一把,我想她也不会卧轨自杀了。
如果死掉的是我,一切是不是会好转呢。
可我仍在苟且偷生,靠着我最厌恶的人的权利活着,我甚至失去了悼念她们俩的权利,因为一个合格的黑手党首领,要明白家族同普通人的区别。
我并不想跟黑手党扯上太大的关系,做好傀儡,剩下的事情交由我的生父去处理。但是每当我用“傀儡”这个字眼告诉他,我不会亲手对这个家族做什么的时候,他告诉我说:“你一直逃避,是会出事的,洛伽。”
“因为我只是你的‘傀儡’。傀儡是不可能真正掌控一个家族的,不是吗?”我有自知之明。
“除了第一天我带你来这儿外,你其他时候,都不像个黑手党家族的首领。”他说。
他在说我近期的状况,为了学业,我反抗了他的声音,拒绝了各种杂七杂八的邀请。我知道即使我去了也排不上任何用场,不过是走个过场,像个被主人拿来炫耀的笼中鸟。而且那会儿我着了迷似地投身学习,好像只要我再多读一本书,就能从这个肮脏的世界里逃脱似的。
“洛伽,你要明白,从你站在那里的第一秒起,你就不可能回到普通人的世界了。”
我对他的话不以为然,只想好好学习。因为我根本不知道身为家族首领需要怎么做,那天只是我运气不错,凭借一时的气势,糊弄过去了。
而且,我莫名期待着这个家族毁灭。
意大利跟日本不一样,但某些方面却又出奇的一致,大概是全世界的教育制度只有称呼上的不同,本质里没有改变吧。为了考大学,我需要读五年的高中。我一边学习意大利语,一边努力跟上学校的进度,由于是移民而来的人,我受到过不少歧视。我的高中老师倒是待我不错,她能理解我学习语言的痛苦,告诉我,即使没有及时完成作业也没有关系,因为她看到了我努力的模样,哪怕最后我考上的是一所并不怎么样的大学,她也依旧为我祝福。
她是我在意大利生活里遇到的唯一一个好老师。
但是不久后,她死于意外。
那天下着小雨,我站在教学楼门口等待着我的家族来接我。她从教学楼里走了出来,见到我,热情地跟我打了声招呼。
她是个非常典型的罗马人,非常有女人味,一头黑色的卷发,一身美而不媚的服饰。我同她聊到了毕业典礼的事情,她微笑着说:“洛伽,我就知道你会成功的。”
我高中生涯唯一的朋友,唯一的老师。
我亲眼看到她抱着资料钻上车,启动的那一瞬间,轰隆巨响,大片的火光遮挡了我的视线。三秒之内,火焰便吞噬了那辆汽车,黑烟从报废的车辆中间冒起来,我听见周围一阵短促尖叫,雨点击打着我的眼瞳,一种揪心的痛苦使我全身止不住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