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家世代做官，曾在京城名噪一时，第一代先祖梁世楠以榜眼入得侍郎，取宰相女为妻，后又成太子太傅。儿孙倒也争气，历代皆有中举之人，以书香世家闻名，又得帝皇拂照，访客络绎不绝。
可花无百日红，日子久了，朝中难免生出妒忌之人。梁家家训世代不参与党争，每逢朝堂暗流涌动，也难以明哲保身，数次波澜，虽未触及经脉，却也日渐式微。咸丰朝，内忧外患，受奸人所迫，无奈举家搬离回乡，到了梁父这一辈，早就无人再提起昔日梁家。
文人多受儒家教导，名节为重，不倾小利。梁家亦如此，家国危难，绝不以此谋财。梁父以教书为生，收入虽微薄，凭借祖上积德留下的些许家产，日子过得倒也不落寞。
梁父有福，发妻生得一双儿女，长子梁子城从小受父教诲，默默立下救国之志。小女梁子绘也精通文墨，梁父从来视“女子无才便是德”于无物，如今国家危难，人人都当尽己绵薄之力。
“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梁家祖训他从未忘记，也亲身授受给一双儿女。如今帝王不再，国家却仍处于水火之中，他的忧虑半分没从眉头消减过。
是年，梁子城因入报社写文得罪权贵，被封笔数月，愤怒之下转投医药行业，得梁父支持，变卖家产，以助长子。
自此，梁家除却少许薄利之外，饥荒年布施，战火年赠药，博得坊间不少人仁义良善的名声。
有一日，听闻某将军前来视察，不曾想暗中派人找了梁子城去，问他是否愿意追随他，梁子城深知将军只是为了壮大自己势力，婉拒。将军怒而不发一言，眉头深锁，心中虽有不甘，想罢仍旧放其回家。
梁家的生意正如火如荼，药铺开到别的城市，梁子城经常辗转于各地。读私塾时的同窗好友，陆之齐暗地里帮了他不少忙。也时常有意无意提及将舍妹许其作佳偶之意。
梁子城自干实业以来，四处奔波，未将终身大事放在心上，梁父知其子，倒也不催他。只有他自己明白自己念念不忘昔日青梅宋曼君，也明白自己可能干了掉脑袋的活儿，不想误人终身，始终未上门提亲。
宋曼君倒也是个慢性子，他不提，她也不问。只是经常借探讨诗词，来找其妹梁子绘，每每询问子城安好。梁子绘虽是名门闺秀，却心直口快。看着这俩人神女有心，襄王也未必无意，于是某日兄长归来时便托盘而出。子城喜，有意去宋家提亲。
民国十五年，梁子城受陆之齐启发，将生意推广到沿海一线，屡次入沪，都由陆之齐舍妹陆之眉接待，陆之眉是新派女子，上的教会学校，曾旅日交流过，言谈举止皆无半分小家子气，更泼有其兄长几分英气。她虽见识不少，却也被眼前男子的一身志向所震撼，饶是镇定如她，恍惚间也失了心神，心里从未因一个人而热血沸腾。起初她只以为是志同道合者的互相欣赏，再后来，她开始主动搜寻他的一切，她打听到他有一个青梅竹马，于是内心的情绪再也隐忍不了了。
陆之眉于梁子城而言是特殊的，他从未见过如此灵动的女子，当他听到她勇敢地站在讲台上鼓动女学生们要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不该做他人附属，他知道他动心了。可是他又觉得对不起曼君，在感情上，他一直是个懦夫。于是之眉的屡次明示暗示，他都只能佯装不知。或许，曼君才是适合同他白首的良人。
民国十六年冬，梁子城打点好了一切，准备回乡度春节，正好向曼君提亲，彩礼早就备齐，也好久没收到曼君的信了，恰好给她一个惊喜。他坐上火车，里面挤满了奔波往来的远路人。也不知怎的，往年的雪都淅淅沥沥的，今年的大雪来得如此迅猛，他顿感些许凉意。
回家的时候，没有看到任何人的笑脸，相反他们刻意佯装无事的神情，让他看出了点什么。是夜，他捉住躲闪的子绘，终究问出了来。原来，将军在无意间看中了曼君，欲据为己有，宋家无势，只得妥协。曼君郁郁寡欢，终在出嫁几日前，殁了。梁子城质问为何无人告知，子绘泪眼婆娑，一字一句地说，寄出去的信因暴雪天气而被退回。这夜，梁子城未眠。去宋家吊咽了一番，草草过了索然无味的春节，他又回到上海。
陆之眉寸步不离的照料着日渐寡言的梁子城，从他回到上海就这样了。她鼓励他逝者已矣，为了曼君也要好好的活下去，更何况国家需要壮志男儿。日复一日，梁子城好像被她说动了，重新开始认真操持事业。陆之齐感慨于舍妹的坚持和真心，也开始推波助澜。
民国十七年，梁家长子大婚，取陆家小女陆之眉，众人欢喜。梁子城似乎也渐渐释怀，放下了不知所措的过往，开始寻找新的生活。爆竹声，烟火声放了彻夜，点亮那黑暗的天际，在遥远又不远的地方，为一对新人写下祝愿。只有陆之眉知道，这里的幸福都是她偷来的。若没有将曼君欲嫁予梁子城的消息告诉将军，若没有将梁子城当年拒绝将军归结于宋家，若没有说动哥哥旁敲侧击，若没有截下那几封寄来的信……
元宵佳节，梦里梦外皆是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