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的事,大多都不值得加以赘述。
人们总说一生短暂如白驹过隙,转瞬即逝,我却觉得光阴似年轮般难以消磨。
往后的漫漫长夜,我不得已能用无尽的工作来熬过。
中也从第一次捡到差点猝死的我到后来对此司空见惯,我已经完全成为了□□医务室的常客。好在上司还没有黑心到让我自行担负医药费用,□□在这方面倒是十分人道主义。
我依旧会同中也一起喝酒,并且终于在某一天有幸品尝到他窖藏多年的柏图斯,我无法描述它的味道,只觉得自己像在喝流动的金子。
我也会在醉后吹嘘我那不堪回首一派狼藉的前半生,比如哪个国家的广场白鸽最多最亲人,哪家报社的报纸最能防寒,如何在极度饥饿的情况下保持睡眠而不死掉,河岸边哪种草长得最茂盛,长椅上刻下了怎样的诗集;谈论我曾见过的天和海,那些好像触手可及的云层与飞鸟,下潜时怎样都抓不住的游鱼,风拂过的层层麦浪,风车嘎吱作响,还有不绝于耳的蝉鸣。
我尽情讲述一切,我的苦难,我的见闻,我的想象。
唯独不讲他。
如果有一个人,你知道此生都无法与他相见,你能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不再提起。
我的人生变得贫瘠又无趣,这好像并不意外,毕竟我迄今为止的人生都是围绕着他在延续,他从我的世界离开,我的时间也就停留在了那一天。听上去还有点悲惨,不是吗?可在最初的时候,我深信我们是会留在彼此身边的,我深信我们来日方长,就像我深信夏天永远不会结束,它只是在秋天到来时悄悄沉睡过去,来年仍会苏醒。
而一切都去日无长。
走马灯终于播放到最后的结局,四肢百骸传来令人难以忍受的疼痛,我猜自己的骨头应该断了好几根,有的扎进了内脏。
说起来,我曾经也是想过的,如果活着如此痛苦,为何不干脆一死了之?
嘴里叼的烟又燃完一支,夜晚如同一个巨大的水族馆,淹没了所有的声响。如果在这样的夜晚死掉的话,是不是就能像梦中一样消失在水中?
我不知道。
我又等到了黎明。
“人是为了救赎自己而活着的,临死之际便会明白。”
某个收养过我的人曾这么说过。
如果人生的真相便是如此,那么我如今的结局,就是命运对我的救赎吗?
十五岁的时候,治牵着我的手走过斜阳笼罩的街道,意外目睹了一场交通事故。那个男人的身体在空中划出弧线,然后如同飞鸟般坠落成一地血花。当时我想,如果能这样死去就好了,现在或许也算实现了心愿。
天空变得好遥远,晚霞仿佛能够冲走一切谎言与罪孽,我是血色天幕下一粒残喘的蝉。
胸腔像一个被撞得破烂不堪的风箱,发出嘶哑难听的嗬气声,喉咙不断向外涌出鲜血,周围混杂着脚步声和尖叫声。
明天的报纸上或许会登出这起车祸的新闻吧,我想,虽然可能只是小小的一角。这么想来,我也算在世上留下了一点痕迹。
我的一生如此乏善可陈,却也终于走到了尽头。
可在我这极尽无聊的人生最后,突然也有了一些可与言说的愿望。
我想喝干横滨湾那么多的酒,放完十七岁时未燃尽的烟花,想将所有夏天都裹进玻璃瓶再一口吞下。
我想成为鸟,成为风,成为天边忽明忽暗的云。
我想成为初见时他低头看过一眼的杂草。
……我想哭。
不顾一切地,甚至不为宣泄什么,只想放声大哭。
可我发不出声音了。
眼泪从眼角流下,浸湿了血染的鬓角,意识开始模糊不清。
祝福的钟声在远方响起,枷锁碎裂,灵魂轻盈,终于能够奔赴她最后的愿望。
如果岁月流转,声音传达。
如果能够再次轮回转世。
就让我立刻去见你吧。